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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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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后在前并肩而行,身后远远儿跟着一众随侍的宫人,同他们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皆静默不语。

    今上的手掌宽大而厚实,沉锦的手被他整个儿包裹其中,愈发显得小巧精致。她有些僵硬,被他拉着往前走,胸中鼓擂得震天响,咚咚咚,一声声震得她双耳嗡嗡。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执她的手,她犹记得那日大婚的情形,同今晚这样的相似。慕容弋也是这样不由分说便来拉她,强势而专断,不容忤逆。他的左手带着微微凉意,掌心起着一层薄茧,略粗糙的触感,摩擦在她光滑如玉的手背上,有些酥麻。

    沉锦侧目看慕容弋,过去不曾同他并肩而行,还没有这样直观的感受,这会儿才发觉,他的身形着实太过高大,她在他身旁直身立着,头顶只将将及上他的肩。夜色之中,那张侧脸不甚清晰,远处宫灯的光火照过来,使他的轮廓镶起一道凝重的金色,平添几分柔润的意态。

    没由来的,她心口突地一紧,连带着掌心里都沁出汗水,连忙将视线从他面上挪开。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直直沿着宫道往前方走,她略皱眉,不知道他要带她到哪里去,迟疑了一瞬,嗫嚅着开口:“君上要带臣妾去哪儿?”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下来,一如既往的淡漠,“不去哪儿,朕只是想和皇后散步。”

    散步?她一愣,怎么没想到他会给出这么个说辞。大晚上的,把端妃独自撇在静怡阁,跑出来和她吹冷风散步,这行径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她皱眉,嘴角微微一沉,又道,“以前没看出来,君上也喜欢和人开玩笑。”

    今上转过头来看她,“皇后不信?”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点头摇头似乎都不妥,也不想同他多费唇舌,因只道,“君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又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忽而道:“皇后很紧张么?”

    沉锦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换上副大惑不解的神情去看他,“君上何出此言呢?”

    “皇后掌心全是汗,不是紧张,那就是害怕。”他唇角微扬,挑起一个寡淡的笑,看着她道:“你很怕朕?”

    她转眼,将好同他四目相接。他望着她,目光清定,黑瞳中跃入了惶惶灯火,闪闪熠熠。她心头狠狠一震,下一瞬别开脸去,倔强道:“君上觉得臣妾是紧张,那就是紧张,觉得臣妾是害怕,那就是害怕吧。你是一国之君,天下间什么都是你的,你说一,没有人敢说二。”

    这话隐约有另一层意思,似乎还在为他抢占她的笛子怄气。慕容弋凝目端详她的脸,她面上恹恹的,可见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他眼底有寒光乍现,语气冷硬了下去:“不过一管笛子,皇后要同朕生气到什么时候?”

    他这么说,令她更觉得委屈。他也知道只是一管笛子么,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这样没脸没皮地同她抢东西,不感到羞耻么?

    沉锦咬咬下唇,笑了一下道:“君上说笑了,臣妾并没有生气。臣妾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和君上生气的。”

    他漠然一笑,“皇后太自谦,你的胆子何止天大,你又何止敢同朕生气。”

    这话高深莫测,听得沉锦心头一紧。她惶惶然,摸不透他话中所指,只好勉力扯了扯唇,“臣妾愚钝无知,不明白君上在说什么。”

    她执意要同他装糊涂,他也不拆穿,只是心下觉得可笑。这丫头将小心思动到他头上,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未免太过天真。偌大的大胤禁宫,没有一件事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能有今天,心狠手辣步步为营缺一不可,想要在他面前耍花招,她的伎俩简直不够瞧。

    慕容弋不再看她,转目望向远处的太液池,伸手一指,又道,“太液池畔有一处清凉亭,朕陪皇后去坐坐。”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永远都冠冕堂皇。沉锦哭笑不得,怎么这会儿反过来了,就跟她多么希望他陪伴似的。她看着他,做出副关切的神态,殷殷道:“才刚翻过冬,盛夏还没到,河风这样大,清凉亭太过凉爽,臣妾担心君上的身子。”

    他只是摇头,“朕的身体很好,皇后不必多虑。”

    听这语气,是非去不可了。沉锦无可奈何,她此刻正为失去心爱之物神伤,根本没有心思同他去纳什么凉。然而思来想去也寻不见别的说辞,只得万分不情愿地应个是,任他牵着往太液池那边走。

    沉锦望着前方那个伟岸的背影,他步态徜徉,居然还真有几分闲庭漫步的意味。她皱起眉头,难道他之前从静怡阁带她出来,真的只是想散步么?她觉得不可理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人。她反复琢磨,忽地兴起一个猜测来--难不成他不愿意同端妃待在一起,只是寻个由头离开么?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惊了惊,却愈想愈觉得有道理。若真是如此,那这人就真的太坏了!他这么一走,端妃该多难堪,她心中必定已经恨透她了吧!沉锦感到一阵挫败,自她封后以来,四妃那边便一直蠢蠢欲动,她费尽了心思去避敌,没成想,先前的所有功夫都让他轻描淡写地给毁了。

    这个人,难道是故意的么?

    她咬牙切齿,发狠似的去瞪他的后脑勺,前头的人却不期转了过来,侧目淡淡一瞥,“冷么?”

    她一愣,错愕地环顾周遭,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带到了清凉亭。这个亭子傍水而建,立在太液池之中,以九曲廊桥同宫道相接,抬眼去看水面,万千灯火洒入其中,波光粼粼,别有一番美态。

    见她半天不回答,他又重复了一遍,“冷么?”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头说不冷。恰此时夜风骤起,一股河风吹面而来,凉气儿从领口嗖嗖地灌进了脖子里,她只觉得鼻子一痒,紧接着便打了个喷嚏。

    沉锦登觉尴尬,双颊火辣辣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来解释,忽地肩头一暖,她惊诧,抬眼看过去,是今上将自己的广袖袍笼在了她身上。

    她似乎被吓住了,朝后连退两步,这副模样,俨然将他当做了蛇蝎猛兽。慕容弋略挑眉,撩了袍子在亭中央的白玉桌旁坐下来,朝她乜一眼,“别站着,坐。”

    她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他的目光却仍旧警惕。今上见她不动作,因牵袖一比,翩翩公子的温雅模样。她略定定心神,整理了思绪在他对面坐下来,此时有宫人入亭来摆茶水点心,复又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她抬眸朝慕容弋觑一眼,他正侧目细细凝望太液池,似乎并不打算搭理她。

    他太让人捉摸不定,前一刻你以为他是这样,下一瞬便又会让你将之前的论断全部推翻。越是如此,越令人不安。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难测或许不算可怕,可怕之处在于这样一个难测的人,他是你的敌人。

    沉锦面色泛起几丝苍白,他回过眼看她,目光有几分意味深长,“皇后喜欢泛舟吧?”

    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总有些不对劲,仿佛不像是在问她,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心下一惊,却仍要强自冷静,含笑微微点头,又看向他道,“君上呢?”

    他并不回答她,只是话锋一转,缓声道,“朕听闻皇后擅音律,丝竹管弦无一不精,歌喉也婉转如莺。”

    “……”她垂下眼帘,“君上圣明,自然知道传闻多不可信。”

    他低笑了几声,徐徐起身信步踱到栏杆旁,负手而立,背对着她淡淡道:“皇后不必这样谦逊,你自己也曾说过,你的司业音律造诣极高,名师出高徒么。”说罢稍稍一顿,声音略微沉下去,“今日那管玉笛,是皇后的司业相赠吧。”

    她悚然大惊,浑身的衣裳都被冷汗给湿透,不明白他怎么会一猜就中。转瞬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略扯了扯唇,沉声说:“并不是,笛子是臣妾的慈家赠与的,所以臣妾才会倍加珍爱。”

    慕容弋回过眼来朝她一哂,笑中含讥,“是么?那朕还真是不能夺人所爱了。只是朕有些不明白,皇后方才在静怡阁中为何不对朕直言?”

    她心头乱如麻,面上却极平静,“臣妾那时心慌意乱,便忘了。”

    鬼话连篇。

    他冷冷看她,却始终不再说话。她被他瞪得发慌,死死埋着头咬紧下唇。

    两下里无言,整个清凉亭鸦雀无声。好半晌,今上别过头,回身去望远方,目光落在夜色中山脉的轮廓上。

    沉锦抬眸看慕容弋,忽地,脑子里猛地想起了皇父给她的任务。她双手在袖袍下紧紧收拢,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清凉亭四面环水,此时周遭一个随侍的宫人都没有,如果把他推下去……

    她缓缓站起身,朝着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她心中很害怕,然而司业的话犹似在耳畔回响。慕容弋,他是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人,若他不死,大梁便危在旦夕,到时候就会死更多的人,甚至包括她的皇父慈家,兄弟姐妹……深吸一口气,沉锦合了合眸子将心一横,伸出十指便朝他推了过去。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他蓦地转过身来一把扣住她两只手腕,手臂微微使力,将她压在了朱红的栏杆上。

    沉锦大惊失色,此时她大半个身子都悬空在栏杆外,发间的华兰钗落入了水中,溅起一片低矮的水花。繁复的发髻散开来,一头浓黑的长发在夜风中翻飞起舞。

    “如果朕没记错,皇后是不识水性的吧。”他眸色阴冷如霜雪,唇角却带笑,冷嘲道:“你不如猜猜,朕会不会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