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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齐州——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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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克里斯下了马车,第一眼就看见了马背上的宁一飞,见他眼圈发黑,心道:小飞一定想月玡儿想的。

    “小飞!”

    “欧阳大哥。”

    克里斯看了看他胯下坐骑,这是匹枣红色的马,躯干壮实,四肢修长,腿蹄轻捷,夸赞道:“你眼光不错嘛,挑了匹好马。”

    听到欧阳峰的称赞,宁一飞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相马的技术是父亲教会他的,想到这里,笑容又转瞬即逝。昨晚,他想起母亲因生自己难产而死,又想起了去世的父亲,亲人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一个不祥的人啊,要不然月玡儿怎么好端端的会出事,他越想越钻牛角尖,一晚无眠。

    克里斯看他神情黯然,却对那匹马说道:“马儿,你本是气质活泼,性子灵敏,如今也是拉长了马脸,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宁一飞一听,便知欧阳峰借着对马说话在劝自己。转念又一想:马通人性,自己郁卒的心情都让马知道了,看看它确实垂头丧气,没什么精神,都是被自己闹的。既然洪大哥都愿意带自己上岛,就争气点,别让大家看了笑话。

    想罢,他在马上也直起了身子,用手轻轻抚了抚马颈。

    那马儿果然敏锐,突然昂头两下。

    克里斯看着宁一飞,笑道:“马儿有精神了,都是小飞的功劳。”

    宁一飞到底是孤儿,不论是邻里街坊,还是丐帮的人,对他的关怀更多是嘘寒问暖,说实话从来没有人像克里斯这样关注他的内心世界,更极少有人这样鼓舞、夸奖他。

    宁一飞心中一热,想道:欧阳大哥其实不是个粗粗拉拉的人,他有时真比女子还敏感,对人也很有耐心,他对我这么挂心,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一下子,宁一飞提振了情绪,而马儿似乎也受到了鼓舞,步子也蹋的更坚实了些。

    看马儿小跑出去了几步,克里斯赞道:“小飞太明智了,还是骑马来的畅快!”

    熊戴影心道:骑马是有趣,可到青州也要四五个时辰,一路颠簸,可不能让主子累着了,于是问道:“峰哥,要不还是坐马车吧?”

    克里斯爽朗道:“戴影,你难道不想策马奔驰么?别忘了咱们可是西域汉子!”

    熊戴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子向来是言出必行,骑就骑吧!

    此刻再听她称自己是汉子,洪七里不禁觉得好笑,与欧阳峰的过往在心中成了另一番滋味,他心道:原来她是义父的女儿,怪不得义父不但把蜉蝣步教给她了,连独门的易容术都传授了,她武功不高,这两项绝技倒适合她。只怪自己太粗心,忽略了义父会易容术这点,倒让她糊弄了这么许久。本来他心中还隐隐为义父单传欧阳峰武功而有些不平,如今也都全然释怀。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蹄声,夹杂着清脆的銮铃声,疾驰而来。

    那马跑得飞快,是一匹青鹿毛良驹。

    奔至他们跟前,那马前蹄一跃而起,高大神骏!

    马上之人正是昨天克里斯在温泉池里碰到的男人,他一身织锦白衫,外套宽领紫金长袍,头戴簪花软脚幞帽,年纪似乎与秦禹九差不多,他容貌整丽,柳眉桃眼,薄唇微翘,宛转间带着股傲劲。王诜是名将之后,又文采出众,自然恃才放旷,意气飞扬。

    他侧身将马一带,翻身下马,一旁就有小厮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乌黑马鞭。

    本来克里斯还担心见了这个男人会很尴尬,可眼下,她却不在意了,因为她的目光紧锁着那匹骏马,它浑身上下每个部分都搭配得那么得当,每块肌肉都显示出力量,让人一看就觉得那么柔和,那么健美,克里斯心中甚是喜欢。

    王诜目光一滞,见到秦禹九身旁那个比自己更加俊美的男子,不禁心中一动,暗道:听秦兄讲这人叫欧阳峰,是他在西域结识的朋友。因为好奇沙门岛上的事,便央求着一起上岛,秦兄推脱不过,才让欧阳峰扮作自己的家仆,打算混上岛去。他又一想:秦兄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对自己说谎,昨晚住在凝香阁内苑的还有这个男人,莫非那温泉里的美人是他的家眷不成?

    想到这里,他心中酸涩,一股醋意涌上心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不过生了个好皮囊罢了!

    王诜走到克里斯面前,双手叉腰,猛地瞪视,星眸寒光四射,态度放肆。

    如此注视的目光,让克里斯不由得有些心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

    她哪里知道,自己被王诜视作了情敌。

    她心道:这世上没几个人,能看得出自己的易容术。

    想到这点,克里斯一努嘴,也怒视对方。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谁都不说话,只是互相对视,越离越近,鼻子都快挨到一起去了。在所有人都觉得气氛紧张,尤甚于剑拔弩张的时刻,王诜先说话了。

    “在下王诜!”王诜笑道,“听说你叫欧阳峰,跟我交个朋友吧!”

    “啥?”克里斯却没想到,对方憋了半天竟冒出这么一句话。

    王诜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其实他的如意算盘是,如果和欧阳峰打好关系,必定能再见到那女子,到时候想办法抛砖引玉,说不定能抱得美人归。

    秦禹九等人走上前来,他问王诜:“晋卿兄,可有快马?我们一起骑乘,日落前应该能赶到青州,马车辎重随后慢行。”

    王诜点点头,命人牵过几匹精力充沛的骏马,供众人挑选。

    打猎、赛马和航海,赛马在克里斯的爱好中排在第二。

    克里斯喜欢马。

    她的外祖父是御林军马球俱乐部的终身会员,小时候的小克里斯很喜欢外祖父带她去看赛马。一见到神骏的马匹,她就深深爱上了。整个暑假,她都泡在马厩里,不但学会了精湛的骑术,在职业驯马师、骑手的熏陶之下,相马也学到了几分眼力。有一年的生日,外祖父送给了她第一匹马,并把它寄养在了埃及人扎耶特在迈阿密开设的马厩里受训、参赛,克里斯给它起名为“美国法老”。她的这匹马在2015年,成为了美国历史上第十二匹勇夺“三冠王”的赛马。要知道,自1978年“Affirmed”获得三冠王之后,在长达三十七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赛马能够收获这项殊荣了。

    大家分别去挑选自己心仪的马匹,克里斯突然看到了一匹马,孤零零的被栓在后面的大树上。这马矮小瘦弱,鬃毛蓬松,质感粗糙。

    克里斯眼前一亮,走了上去。她用手轻抚那马的鬃毛,柔声细语地在马的耳边说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马儿似是与她回应,左前蹄在地上猛踏,克里斯这才主意到,马的腿上绑满了布带。

    克里斯仔细观察了马匹,心道:这马精神头很好啊,不像是受伤的马,而且它的体型好独特!

    宁一飞见欧阳大哥又跟马说话,觉得有趣,牵着马走了过来看个究竟。

    这时,一个马夫也走上前去。

    马儿一见到马夫靠近,就激动的喷气。

    马的反应如此激烈,克里斯心想:马是种极其敏感而纤细的动物,这马竟对马夫有如此强烈的抗拒心理。

    “小哥,这马是瘸的!”马夫指了指专为王诜牵去的那几匹,道,“你还是在那几匹里选吧!”

    “你认为它瘸了,所以给它腿上打了绑带?”

    马夫点点头。

    克里斯靠近马儿,轻轻伸手,看马儿并不反感,便捋了捋它的鬃毛,又道:“想不想去溜溜?”

    马夫心道:这位也够怪的,还跟畜生说话。

    谁知马儿仿佛是听懂了克里斯的话,竟把头靠了过来,贴住了克里斯的肩膀。

    马夫感到惊讶,这马平日不愿人靠近,怎么一反常态地亲近这个陌生人。

    听到了动静,王诜等人也都围了过来。

    克里斯转头道:“我就选它了。”

    其他人都皱起了眉头,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糟的马。

    只有宁一飞心存疑问:难道这是匹千里马?

    王诜心想:怎么挑这么一匹,这马站着就感觉不稳当,怎么可能跑得了长路?

    那马夫知道这几位都是钤辖大人的朋友,可不敢怠慢,忙道:“这是匹跛脚马,不能骑的。”

    克里斯也不愿与人多理论,她拍拍马儿,安抚地抚摸着马的皮毛,一路向下摸,直摸到马腿,她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打开马腿上捆着的布条,这布条像是缠了许久,马腿上都勒出印子了。克里斯扯下布条,轻轻揉捏马腿,让血液流通。她又将马腿与自己的腿并在一起,一起按摩、揉捏肌肉,一组动作做完之后,她把马蹄分别、依次扳成几种奇怪的角度,大家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给马按摩是现代驯马技术里的重要一环,不但可以让马匹精神放松,缓解疲劳,还能与驯马师增进感情,独特的手法是每个驯马师的绝活。

    等拿来马鞍,马儿扬鬃踢蹄,好不兴奋起来。

    克里斯一踩马蹬,轻松上马,动作潇洒自如,一看就是骑术高超的人。

    她紧了紧缰绳,给了马儿一个信号,马儿慢慢动了起来。这匹马膝盖不直,一跑起来,它的左前腿就向外踢,看起来就像跛了脚似得。

    熊戴影立刻担心了起来,叫道:“峰哥,这马确实瘸了。”

    马夫也在一旁着急:“我早说过了,它跑起来是个跛子。”

    上了马,克里斯就一阵狂喜。她心里惊声尖叫起来,哇!真是Lucky!这种体型的马很难遇见!它这种步法,骑师们叫做“打蛋步”,这简直是当年成名赛马“海饼干”的翻版。

    克里斯转过头,微微一笑,道:“爷在西域那么多年,啥马没训过,别大惊小怪的!”

    其他人见欧阳峰如此执着,倒也不便多说什么。

    克里斯看马很准,她很敏锐的发现这匹马的长处,一马一人立刻有了共鸣,小跑了几步。

    马夫挠挠头,心道:自己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看走了眼?

    “去青州的路怎么走?”克里斯回头道,“我怕跑太快,把你们甩的没影了。”

    男人们频频皱眉,克里斯的话明显是在下战书,很容激起人的好胜心,当然这正是她想要的,来吧,大家比比吧!

    王诜道:“这是官道,顺着大路自然就能到青州了。”

    克里斯点点头,让马头冲着王诜所指的方向。

    几个人似乎一下有了默契,纷纷上马。

    克里斯的马在正中,等他们催马过来,六匹马并排一列。

    这样的阵势,立刻让马儿兴奋了起来,它们喷鼻甩尾,像是迫不及待出发的赛马。克里斯左右看看,大家果然都来了劲头,想要一较高下看谁能先到目的地。

    克里斯左右看看,说:“1,2,3,出发!”

    她一马当先,其他马相继追赶。

    初时,克里斯在前,王诜、熊戴影紧随其后,然后是宁一飞、洪七里和秦禹九。王诜见欧阳峰胯下的马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心想此人必是想出风头,故意挑这样一匹劣马来骑。哼,我这坐骑乃是花重金从边塞购来,千里挑一的好马,今天就好好让你见识一下!他抖擞精神,飞驰前行。

    奔跑起来以后,他开始观察前面的欧阳峰,渐渐地,他感觉有些异样。原来,他发现虽然那匹马跑起来瘸脚,可那欧阳峰却能控制着身体的晃动,跟那瘸马奔跑的节奏相吻合,显然骑术非常精湛。王诜久在军中,又是爱马之人,他的骑术相当好,但如果让他驾驭这种瘸脚马,恐怕他也无法如此快的适应。这欧阳峰果然有点儿门道。

    又跑了一程,熊戴影此时已经渐渐开始落后,他心中着急,不断催马前行,可还是无法跟上主子和王诜。而此时王诜的心里可是越来越惊奇了,因为那匹瘸马不仅毫无疲态,随着欧阳峰和马的配合越来越好,反而越跑越快!他看着前面一直领先一个马身的欧阳峰,心道,我就跟你比比,看是你的瘸马厉害,还是我这千里驹更强!他催马加速,瞬间便已追上欧阳峰,两匹马并驾齐驱,在宽阔的管道上,星驰电掣般飞奔起来。

    后面的人见两人飞驰而去,也都纷纷加速前行。

    他们经过高低起伏的丘陵、行经农田和村落,路旁有着几片庄稼地,农田里劳作的农民听到了一阵断续而清脆的铃声。叮当声惹得他们不禁放下手中的活计,想看个明白是什么人在策马奔驰。

    滚滚尘土扬起,急促的马蹄声就像是敲击着鼓点。当农民们看见那尘土,听到那擂鼓之音,马儿已如飞一般的来到了他们眼前。

    嗬!好神气的一匹马,一身皮毛细油光亮,马眸又赤红似火,再衬上那副金鞍银镫,一看就知道是匹罕见的千里驹。再看马上之人也是人中龙凤,翘楚之绝。咦?怎么旁边还有一匹马,那马看上去好怪异,又丑又瘦,跑起来还是个瘸子。可是,它却与千里驹齐头并进?但见它鼻孔里喷着白气,咧嘴拼命的样子,让人觉得有点寒栗。几个庄稼汉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一揉眼的功夫,就让他们错过了看到瘸马身上的俊美骑士。克里斯一身下人穿的纯黑短打,微微下抿嘴唇,不但含蕴着争胜的神采,更有一股说不出,道不尽的潇洒韵味。一路见识了胶东的风土人情,让她心情开朗;青草的味道,神驰的马匹,竞速的快感更让她愉悦。她余光扫了眼王诜,心想:今天真是碰到个好对手。

    王诜忽见欧阳峰俯身在马颈上,好似跟马说了几句话,然后拍拍马颈,接着放松了手中的缰绳。王诜以为那瘸马必是跑的脱了力,心中微哂,心想到底你那瘸马还是不行啊。谁知便在此时,那瘸马忽然昂首一阵咴咴的嘶鸣,然后四蹄翻腾,竟加速飞奔起来,很快便超出王诜一个马身!王诜急忙催马加速,可那瘸马仍然加速不止,两个马身,三个马身……终于,王诜的坐骑跑到了极点,任凭他如何催促,速度也无法再提高了。王诜抬起头,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欧阳峰和他的瘸马一骑绝尘,远远地去了。

    克里斯遥遥领先,她渐渐放慢了速度。

    遥望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城池,她心想,那应该就是青州城了。

    露出得意的笑容,松了缰绳,克里斯在马上一个转身,盘腿倒头枕在马鬃上,这样她可以看到下一个到达的人是谁。

    马儿也放松了下来,慢慢停了下来,低头啃咬着地上的青草。草地上,黄昏的余韵照射出一人一马拉长的剪影,克里斯不禁哼起了Bob-Dylan的歌曲《随风飘扬》。她一边哼歌,翘起来的脚还打着节拍。

    突然马蹄声传来,她眯着眼,光影中两匹马并驾齐驱,竟然不是王诜,却是洪七里和宁一飞,两人的速度不相上下。

    就像她刚才唱起的歌词,“答案就在风中。”

    宁一飞的马,突然后劲激发,越冲越快。

    尘土扬起,马儿一起冲过克里斯身边。

    宁一飞赢了!克里斯为胜者欢呼,她甚至忘了自己才是第一名。

    让马儿减了速,洪七里赞道,“小飞,好骑术!”

    宁一飞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道:“洪大哥说哪里的话,咱们不相上下,我也不过是险胜。”

    “即便是一鼻之差,赢了就是赢了!”

    宁一飞见洪大哥赞扬,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王诜、熊戴影和秦禹九一齐到了。后面是王诜的侍卫。

    大家都风尘仆仆,心中却快慰无比。

    连洪七里也一扫之前的情绪,心头为之一振。他不露声色地看着克里斯,心想:她倒真是个奇女子。

    王诜刚才被欧阳峰绝尘而去,他忽然间竟放下了竞争的心理,安心看起了路边的景色,结果被洪七里和宁一飞超了过去,最后,他与后面的熊戴影和秦禹九一齐到达。此时他看着欧阳峰的眼神有些复杂,看来此人绝非绣花枕头,今天他输的心服口服。这个欧阳峰马术之精,相马之神,都是他前所未见。那仙女一般的美人,若真是此人的家眷,又凭什么使他让与我呢?王诜心里便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一齐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