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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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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州唐家的名号我是没听过的,但师父却很激动:“清州桂唐东城区镇鬼桥旁的那个唐氏?”

    丰叔点头,我不解的看向师父,他轻叹:“我幼时孤苦,曾被那时唐家的一个奶妈子收养过三个月,后来那奶妈子病死,我就被赶走了。”他捏了捏手指,“算算都一百二十多年了,真是快啊……”

    回房前,丰叔问我恨不恨湘竹,我摇头说不恨。他问我打算怎么对付她,我说我不是官府,她杀了人应是官府去过问,我只想拿回自己的玉。

    第二日太阳洒了一地的暖光,我才醒来,好奇师尊怎么没来揪我起床,刚出房门看到丰叔在院前扫地,他说师尊亲自下山采办中秋的东西去了,本来让师父监督我的,但师父心疼我多日劳累,想让我睡个好觉。

    难能有半日清闲,自然要好好享受,我忙抱了一堆甜点去溪边梅林下坐着,乘着清风暖阳,从怀里拿出杨修夷这几日写给我的书信,来回翻阅,百看不厌。

    他飘忽不定,一会儿在安桁,一会儿在京城,一会儿又在仄客,因此写信这件事变得特别不公平,只有他可以给我写,我却没办法给他回。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不时便数落我几句,让我连还嘴的机会都没。

    反复将几页纸张看了数遍,我捧在胸口,举目眺望远处的沧澜云海。

    师尊说我这几套棍法练好,身体血气也补足了以后,就可以开始习练玄术了,但是我资质不行,修习多少看我个人造化,不过早期喝了那么多的仙芝仙露,对我的帮助还是不小的。

    其实我明白,修仙者都是自幼时开始修习练术,像杨修夷这样年少有成的几乎没有,别说杨修夷,就是连师父这样苦练一生,达到长生不老的白元期的也是不多。我二十二了,阳寿也被打了那么多折扣,我不敢学天下修仙者那样在这上面倾尽全力和一生,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

    此番学有小成后,最先想去的是柳州宣城,一是找湘竹要回双生蝶,二是去冠隐村和穆向才的地下亡魂殿找寻蛛丝马迹,之后要回三千山那个洞穴里,当时困意太浓,未来得及细看洞里之物,总觉得有什么被我遗漏了。至于原清拾,我完全不用费心找他们,只要告诉世人真正的田初九还活着,他们一定会找上我的。

    左思右想,忽的起了清风,落花被卷起,在我眼前互相追逐,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着,有几只鸟儿在我旁边清脆鸣叫,我不由弯唇笑起,想想这段日子,虽然艰苦难熬,可也是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恬然安谧。

    云纤纤,花闲闲,风卷溪水水涓涓。凌霄汉,人间澹,流年百转满清欢。

    这是师公三百年前写的小词,现在成了乡间孩童的谣歌,如今念来,真是应景又惬意啊。

    丰叔来找我时,我小睡了一觉,正打算自觉的去挑水和练棍法,他却说孙神医醒了,现在想见我。

    我将信纸小心塞回怀里,偏过头:“她想见我?”

    “嗯。”

    我微微凝眉,她找我能有什么事?回想我跟她的几次见面,似乎都没有给彼此留下好印象,虽然我敬重她,但我不喜欢她的性格和为人。

    我见过那么多的姑娘,陈素颜大家风范,淡然安稳;夏月楼独立自强,冰雪聪明;宋十八大马金刀,不拘小节……但像孙神医这样跟她无话可说,且看她一眼就觉得消热解暑的,却从未有过。倒也不是林竹裳那种自命不凡,眼高于顶的大家小姐,她的清冷淡漠应是从自己的骨子里长出来的。

    为她收拾出来的房间在山水亭旁,推开竹门进去时,师父坐在竹椅上喝茶,神情不见喜怒,竹屋内光线明亮,阳光穿过小轩窗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没添什么神采,只是更显苍白。

    她倚着软枕,手里翻着一本书,听到动静后朝我看来,稍顿了一下,淡淡道:“没想到雪梅真的是你。”

    我走过去:“阳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

    “无碍,时日无多,能看多少是多少。”

    “你找我什么事?”

    她垂了下眼睛,而后抬眸看向师父:“玉尊前辈。”

    这称呼让师父瞬间挺直了胸膛,连荣光都焕发了,他放下茶盏,沉声道:“这个,孙丫头想去趟郴州上春,但是她身体不行,为师的意思是令你将她安全护送过去。”

    我一愣:“我?”

    “嗯,你准备一下,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我愣得更厉害了:“这么急?可是我的棍法怎么办……”

    “郴州上春离这儿不算远,两日路程就到,你五日后就能赶回。我已让小丰在路上安排好了接应的人手和马车,不需要你照顾她。”

    “可是今晚就是中秋……”

    他眉目严肃的看着我:“中秋年年都有,孙丫头却没多少时间了,你应该仔细轻重。”

    我有些不乐意,低下头,表情也跟着沉了下去:“你都说了,丰叔都安排好了人手,杨修夷那些暗人个个比我厉害,为什么非得拉上我……”

    “你会巫术,有你在的话多个保障。”

    “可是……”

    “就这样了,总之你不要让她受到伤害,听到了没?”

    我咬着唇瓣,他说的轻重我自然晓得,可我又不是圣人,心里哪能没半点不乐意。

    他提高音量重复:“你听到了没有?”

    丰叔推了推我:“丫头。”

    当然听到了,可我要说我听到了,就表示我答应了,我才不想答应。

    现在每一日对我来说都极其珍贵,五日我都可以练熟一套棍法了,而且这么多年没和自己爱的人一起过中秋,凭什么非得让我现在去。

    我仍是一声不吭,师父又问了几遍,最后竟勃然大怒:“我要是身体好,还用得着你去!你去是不去!”

    我没能忍住,垂着头低骂:“我就是不想去!你为什么要强人所难!”

    “你!”一个茶盏顿时摔碎在我脚边,丰叔上前一步将我拦在身后:“丫头!”

    师父斥声大骂:“人家孙丫头只年长你两岁,但胸怀天下,赤子丹心,你再看看你自己!你怎么跟人家比!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她要少一根头发,你就不用回来了!”

    “……我现在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是不是我平时把你惯坏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好!小丰,去把我的教鞭拿来!”

    我抬起头,红了眼睛,狠狠一抹:“不用了,去就去!”

    望云山纵横八方,到山脚很容易,但要彻底走出望云山系,就是起码也要两个时辰。丰叔要我直接从抄重居西北山路下去,他安排的那几个人手早早守在了江边,还有一条靠岸的渡船。

    一上船我就倚着船舱斜靠,谁也不理,一个名叫山梦的丫鬟递给孙神医一套衣衫,是件云雁槿花束腰长衣,水袖极广,曳地极长,配了顶帷帽,垂至腹前的桃色幔帐遮住了她的脸,如仙如幻。

    长流江水比临尘江要温和清澈许多,窗外碧水清幽,渔舟小调,却不能纾散我心中的郁气。

    从小到大我没少挨过师父的打骂,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让我委屈过,他还让我别回去,连小屁孩都知道拿梳子随便梳下都能掉出一根头发,他的意思就是要赶我走是不是,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回去了!

    越想越气,自以为从湖底出来,我会变得坚强勇敢,没想他只用了几句便能将我惹得眼红,尤其是最后,竟还要用教鞭打我。

    我当时为什么要害怕,直接让他打死我好了!

    孙神医在我身边坐下,提壶倒茶,没有说话。坐了许久,我朝她瞥去一眼,她的目光落在江面白水上,看不清眸色几何。我忽的一愣,再度朝她望去,隔着纱幔,她的容颜极为模糊,但脸上的东西映着江水微折出的银光,再清醒不过……

    我心下一凛,她竟在自己身上扎了无数银针!掩在帷帽下,若非光线,极不容易察觉。

    许是注意到我盯着她看的眼神,她收回视线,缓缓朝我望来,江风吹起她的幔帐,像波浪一般翻滚着,声音却不似江风那般和煦,微带着晨起才有的清寒:“是我提议让你陪我来的,不用怪玉尊前辈。”

    我冷冷的别开头,望向远江青山,她抿了口茶,将一封信贴着桌面轻轻推来:“我要去的地方有不少巫阵,万不得已我也不想麻烦你,这是玉尊前辈叫我给你的。”

    我淡淡的看了眼信纸,始终不想跟她说话,她大约也觉得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起身微点了下头,走出了船舱。

    我看着折叠的信纸,心念百转,不知道师父卖得什么药,刚才就在山上,他有话为什么不当面说,要托一个外人转交书信?

    我支起腮帮子,心绪渐渐云开雾散,兴许这老家伙心生歉意了,拉不下老脸跟我开口,所以表以文字?以他的行事做派,这样的解释最说得通。

    顿了顿,我将信纸展开,映入眼帘的却令我如遭雷击,呆愣当场。

    “吾养育你近七年,开你心智,授你术法,亦曾救你于火热水深之境,此恩你务必要报。今有我故友遗徒重病在身,恐不日便撒手尘寰,吾令你以换血去毒之术救之,必要延其阳寿,助其了却尘缘。”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再熟悉不过的自己,但语气却淡漠生疏得像是再无师徒情谊可言。

    一直强忍的眼泪顿时潸然,打湿纸张,将崭新的墨渍晕染的墨黑一片。

    故友遗徒……

    那夜提及风华老头,我不愿他说,因为风华老头和他有五六十载的交情,而我和他只不过六年的相处光阴,我怕自己比不上。如今孙嘉瞳成了他的故友遗徒,而我,仿若被这样的语气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虽然我从未将风华老头的怨恨迁怒到别人头上,可是,可是他杀了十八,杀了我最好的姐妹!他为什么要提故友遗徒这四个字?!

    此恩你务必要报……

    换血去毒……

    助其了却尘缘……

    每一个字都像刻在我心尖上那么疼,就好像当初丰叔要我离开杨修夷时那般,让我透不过气。

    我低头望向右手腕还未愈合的伤口,眼泪越流越凶,控制不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