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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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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院子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景轩便直奔观鹤楼。观鹤楼是京城里最好的馆子,这种时候座位自然难订,不过吴海还是有些办法的,替景轩找了一个二楼靠窗的座位。

    看着窗外的街景,景轩独酌起来,他在等一个人。

    上辈子,景轩为着封王的事心里不痛快,晚宴的第二天出宫散心,就是在这座观鹤楼里遇见了萧毓。

    到底为什么封了王反而不痛快,那种细腻的少年心思景轩早已忘记,但是第一次与萧毓见面的每一个细节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一身青衫,头发亦是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束着,并未戴冠,最简单不过的衣饰,偏偏就显得那人俊逸出尘。景轩在皇宫里长大,精彩的人物见过不少,竟无人及得上他。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便心情不佳,景轩也没有拒绝这位自称萧毓的男子一起搭个桌子的要求。

    在景轩与萧毓交谈后,更是被他的谈吐与博学折服,不由得起了结交之心,但萧毓只留下一句“日后再见”便离开了。

    又过了几日,朝堂上传出一个重大消息,一名聻渊弟子入朝为官。

    东周时有位鬼谷子,居于鬼谷,苏秦、张仪、孙膑、庞涓等天纵之才皆出自其门下,纵横于诸国之间。而五十年前有一位奇人在诸国交界处的山谷隐居,将山谷命名为聻渊。传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那位奇人起这个名字不知道有没有同当年的鬼谷子一较高下的意思。

    聻渊门下弟子的确个个不凡,为各国招揽,出将入相。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同门厮杀,所以聻渊弟子出山后非但没能安定天下,反而使各国争斗愈发惨烈。而周太祖正是在这一时期趁势而起,打破门阀垄断建立基业。

    或许是不忍看到同门相残,聻渊主人封闭了聻渊不再允许弟子出山,使得聻渊越发神秘,偶尔会有一两本门人的著作流传出来,便能掀起热潮。五十年后,聻渊弟子终于再次出山,头一个便入仕周国,怎能不叫朝野上下震动?周皇与其相谈一夜,感其才而委以要职,并命其兼任太傅,入宫教导太子与诸位皇子。

    景轩听到这个消息后,便隐隐有了猜想,第二日在书房见到新任太傅后,这个猜想便被证实了,果然就是萧毓。

    有了萧毓的暗中相助,出谋划策,景轩终于登上了皇位。随后他便任命萧毓为宰辅,开始了统一天下的浩荡计划。

    而他们,只用十年便完成了这计划。

    再后来,景轩开始诛除功臣,免去了萧毓宰辅之职,让他去主持新皇宫的营建,但对他始保有着一分敬意。

    萧毓则一直兢兢业业,谨慎低调,从未依仗自己太傅的身份做出令景轩不快的事,比如说劝谏景轩日益骄奢的生活,直至最后那日的逼宫。想来萧太傅卧薪尝胆,隐忍已久。

    这一次我该如何报答你呢,萧太傅?景轩微笑,压下了心中一些蠢蠢欲动的黑暗念头。

    一声清脆的鸟鸣打断了景轩的回忆,只见小小的青色影子从窗外飞掠进来,停在了一个刚刚上楼的年轻男子的肩头。这个男子自然引起了二楼所有食客的注意,但他只是自顾自地四处张望,看到景轩时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向景轩这桌走来。

    “这位小兄弟,不介意搭个桌子吧?”男子长了张讨喜的娃娃脸,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容。那只青鸟温顺地停在男子肩头,漆黑的眼睛似乎也在注视着景轩。

    “请。”景轩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变化。这个男子他认识,名叫莫行之,是萧毓的师弟。景轩曾听萧毓说过,聻渊主人为了避免同门相残的事情再次发生,这一代弟子中只许他一人出山。天下平定之后,因为莫行之擅长机关之术,萧毓才把这位师弟请来助他建造新宫。

    为什么这一次来的不是萧毓,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我叫莫行之,应该比小兄弟虚长几岁。对了听说这观鹤楼的三鲜鸭子不错……嗯,的确不错,肉质滑嫩,味道鲜美,啧啧。对了,小兄弟你别光坐着,你也吃呀!”正当景轩思索可能发生的情况时,莫行之已经完成了自我介绍,相当自来熟地坐下吃起了景轩点的菜,并且还有反客为主的趋势。

    于是景轩微笑道:“看来兄台是第一次来京城,观鹤楼有名的不只是三鲜鸭子。这道鲫鱼豆腐本是家常菜,这楼里偏能做出与众不同的味道来;还有这道烩五珍,山珍海味汇一味,毫不冲突,很是难得。”

    于是景轩从观鹤楼的吃食聊到京城风物,又聊到莫行之的家乡。莫行之开始还算警醒,并没有透露什么,但当景轩把话题引到机关术上的时候,他就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连带着说出不少本不应该说的。

    “我那个大师兄啊,无聊透顶,一天到晚只知道什么悟道,根本不明白机关之术的奥妙。”

    “那你二师兄呢?”景轩喝了一口酒,状似无意地问道。

    “我自己就排行第二,哪来的二师兄,下面倒是有群师弟,一样是无趣极了……”莫行之继续抱怨着,没有注意到景轩握杯的手微微顿了一顿。

    景轩记得很清楚,莫行之是三弟子,而萧毓才是二弟子。

    “莫兄,我想问你一句。”景轩忽然打断了莫行之,看着他,“你听说过萧毓这个人吗?”

    “萧毓?”莫行之反复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好像没听说过,不过我对于记名字一向不太擅长,或许听过也不记得了,他是干什么的?”

    “萧毓也是长于机关的奇人,所以我以为莫兄会听说过。”

    “哦,是吗!他也住在京城?什么时候请小兄弟引荐我们见一面。”

    景轩看莫行之兴奋的神情不似作伪,便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谎圆了过去。

    “小兄弟,今天聊得实在是尽兴!不过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莫行之面色通红地站起身。他酒喝得不少,酒量又不好,显然是醉了。

    景轩看着他走到楼梯口,忍不住开口:“莫兄……”

    但莫行之打断了景轩的话:“小兄弟不必挽留我,我们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说罢极为潇洒地一甩衣袖,也没有注意到肩头鸣叫不已的青鸟,极为坚决地一脚踏空骨碌碌滚下了楼。于是,景轩默默把“小心脚下”这句话咽了回去。

    听着楼下人仰马翻的声音,景轩忽然觉得,这一世大约会如他所愿过得非常刺激。

    莫行之滚下楼就没了声响,把楼下的人吓得不轻,不过很快人们就发现他只是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并没有受伤。景轩让小二把他送到最近的客栈,并垫付了房钱,便出了观鹤楼。

    此刻华灯初上,放眼望去,彩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正是最精彩的时候。不但路两旁挂满了花灯,不少店家也在自家门口挂上新奇的花灯来招揽生意。这些花灯自然比不得宫灯精致典雅,但胜在种类繁多,颇具新意。

    街上游人如织,不少人携家带口出来赏灯。小摊贩们吆喝着,卖艺的周围围了一圈人,街口猜灯谜的地方也是热闹非常。

    景轩却无心观赏。他一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沿长街慢慢走,卫齐和吴海远远跟着,并不上前打扰。

    萧毓为什么没有来,莫行之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如果他的话是假的,那么应该是受萧毓指使,萧毓为何要躲在暗处,难道有上一世记忆的不止自己一个?

    如果莫行之的话是真的,这个世上,没有萧毓……想到这里,景轩微微有了寒意。

    此刻,四周的喧嚣再次让景轩产生一丝恍惚,他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周围。忽然,景轩的脚步顿住了,他在人群中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皇甫靖!

    或许不应该说熟悉,因为这是景轩从未见过的年轻的皇甫靖。他站在街角,静静地注视着一盏走马灯。微黄的灯光为他苍白的脸染上一分暖意,但他与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始终是格格不入的,仿佛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很快,皇甫靖似乎觉察到了景轩的注视,转过头来对上了他的的视线,目光如记忆中一般冰冷锐利。他们上一次这般对视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其实不远,不过三四年罢,却已经隔了一世。

    景轩注视着他,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景轩忽然觉得腿被撞了一下。他低下头,却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嬉笑着跑远了,他的父母跟在后面,对景轩报以歉疚的笑容,而当景轩再次抬头时,皇甫靖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景轩没有试图追上去,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卫齐出现在他身后,轻声道:“要属下追上去吗?”

    “不必了。”景轩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又睁开。景轩早已习惯把笑容戴在脸上,这一次却无法抑制住从心底涌出来的兴奋与喜悦,需要一些时间平定心绪。要见皇甫靖,并不急于这一时,只要他在京城里,就总能找到的。

    重生之后,景轩从来没有探查过关于皇甫靖的消息,甚至想都没想到过他。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因为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隐秘的恐惧。萧毓的消失无限放大了这种恐惧,他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如果这个世上,没有皇甫靖呢?谁能想到,一转眼,景轩就提前遇到了他。

    他还在,他还活着,真的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第六章攻受才第一次重逢啊(虽然对皇甫来说的初遇),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