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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与虎谋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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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被推到一旁的卫瑜惊诧莫名的看向薛云图跑开的背影,心中没由来觉得空落落的。当他回过神来再想去捉薛云图回来时已来不及。

    谁都没有料到,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从这一刻开始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薛云图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眼自己就能从那个被血污沾染的完全看不清五官的脸上看出傅砚之的影子。

    傅砚之,历经三朝的大黎第一权臣。扶着薛安上位却又将他拉下了马。

    前世薛安被撵下帝位身败名裂时,这傅砚之仍稳稳坐在他左相的位置上代替幼帝掌理着整个大黎朝大小适宜。薛云图虽从未和他有什么交情,却也知道这人是个极有城府能成事的。

    只要能助皇兄坐稳皇位,便是与虎谋皮也没什么怕的。

    不过心念电转间,斗殴的另一方人手中早已举起的家伙事儿就已经在太子的断喝前落了下来,甚至更加失了分寸。

    “住手!”少女特有的娇嫩嗓音因着紧张尖细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出公主的紧张慌乱。

    但已经落下的手,却停不下来了。

    随着几声沉重的闷响,被掼倒在地上的少年本就磕破了的脑袋如破了的茶碗般涌出一股股血水。少年天生白净的脸庞随着失血愈加苍白起来,甚至泛着些失了生气的青灰来。他却毫不在意一样依旧目光灼灼的看向薛云图。

    迅速灰白下来的脸庞配着颊边鲜红的血,已将五官糊的完全看不分明。

    他却仍只一心一意看着薛云图。

    薛云图惊呼了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

    “哎呦!公主仔细脏了眼!”薛密的贴身小太监高集眼尖,第一个发现了薛云图的动作,但他碍于身份不敢去拦,只得招呼卫瑜,“卫二爷!快拦着公主!”

    卫瑜本已伸手去拦她,却在指尖触到薛云图衣角时猛地缩了回来。倒让薛云图顺顺利利跑出人群。

    但她不过跑了两步还未近前,便被薛密拦腰抱了回来。薛密不止勒住了她的脚步,还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满心担忧的薛云图在兄长的怀中来回的挣动,丝毫不顾忌公主的身份,左右摇晃着脑袋想绕过挡在眼前的手掌仔细看看面前的人。

    若真的是傅砚之……薛云图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薛云图的心中对未来之事还没有什么盘算,但却清楚的知道万不能让傅砚之就这么死在这里。

    冥冥中她便觉得,他们兄妹的转折点,说不得就应在这里了!

    许多年后的薛云图想起这一日的自己,也不由得为这股病急乱投医时孤注一掷的勇气而失笑。

    这边薛云图挣得满头大汗,那边薛密也快急得疯了。他紧紧捂着妹妹的眼睛就怕小姑娘被眼前血淋淋的场景吓到,只恨自己没多长出几条臂膀来。一向重文轻武的太子爷头一遭起恨自己平日习武时的懈怠,以至于竟连一个小女孩都按不住。

    他却不知道当人真的发起急来,不论什么年纪都会变得力大无穷。

    太子和公主这样闹成一团,简直是古今奇观。

    眼瞅着周围不论失手没拦住公主的卫瑜、亦或是宫女太监全都傻了眼只会看着,素来温和持重的太子平生第一次对着侍从发起了脾气:“还不快把他们拖走!若惊了公主,孤只让你们不得善了!”

    这一句断喝倒像是开启了机关,就连守卫在四周的皇宫侍卫也在此时赶到。

    捉人的捉人,洒扫的洒扫,不消一刻就将那一团乱麻处理妥当。

    看着一队人高马大的侍卫快步而来,那血赤糊拉堆在一起的斗狠少年们才真的明白自己犯了何等大错,被拉开时自是一叠声的求饶请罪,反而全被侍卫拿布巾塞了嘴再发不出一句话。

    “臣等来迟,还望殿下恕罪。”领头的侍卫带着身后手下跪下,“这几个寻衅滋事的全是奉旨进宫的世家子弟,臣已都拖了下去,只是不知那个伤者要如何是好?”

    那少年伤的甚重,若是不管不顾一块绑了,难说一条小命会不会就这么丢在了宫里。但若要医治他,也得主子发话。少年虽是被围殴的受害者,但私闯御花园的罪名也是逃不过了。若是家中情面大些或太子看他重伤可怜,说不得还能减轻些惩罚。侍卫统领本有些恻隐之心,可偷眼看到太子阴沉的脸色时也就将求情的话咽了回去。

    “那伤者又是谁家的子弟?”薛密的声音较之平日果真低沉许多,就差把恼火直接摆在脸面上。

    “看着眼生,想是昨日才进宫的。人已昏迷了,身上却没什么腰牌之类的能证明身份。”

    因着上旬是太子十五岁千秋,圣上对太子文弱柔和没有架子很是发愁,便想了个主意召来一批亲贵大臣的子嗣进宫陪太子读书,好让太子先在这些小臣子中试试手。因有这层意思在,除了钦点的几个有本事的,大臣们倒都顺着圣上的意思另挑了些旁系中不成气候的小子以作太子的磨刀石。

    没成想这才头一天进宫,那些纨绔们就在御花园厮打起来。

    擅闯御花园这事可大可小,但冲撞了太子与公主就是大罪过了。

    薛密却没在意这许多,他手上松了松,但仍不许薛云图多看。他指了指少年瘫倒的方向,轻声吩咐道:“搬去太医院,裹扎裹扎送——”

    太子爷话还没说完,就被公主娘娘娇娇气气的一声“哥”给打断了。

    怀中薛云图带着哭腔的声音戳得薛密心肺都疼了。他已没空吩咐什么,忙转过身将薛云图挡在身后,这才松了手低声安抚着妹妹:“阿婉不怕,没事了。”

    薛云图顺着兄长的意思,没再向那飘来血腥味儿的地方看上一眼。她上一世便连腰斩也亲眼见过,早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此时这幅娇娇模样自然不是因为惧怕。薛云图心中为着哄骗哥哥有些不安,但想起方才那双如孤狼般锐利的眼睛,就知道哪怕这人真不是傅砚之,九成九也是个得力的。

    只是事到如今若想救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容易出口。反正她前世也是嫁了人的,很不必为了所谓的名声顾虑许多。

    薛云图到底咬咬牙接着说了下去:“哥,那人与我有旧,你万要寻了御医好好治他。”

    话一出口,薛家兄妹的视线全都放在了立在一旁的卫瑜身上。只一个是余光带着探究,一个是正眼含着无奈。

    薛云图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卫瑜那里收了回来。她自幼是撒娇卖痴的好手,虽多年没有了担待的对象,但此时对着疼宠自己的兄长自然是有千般的办法让他应承自己的要求。

    她只与薛密歪缠,完全将卫瑜晾在了一边。

    卫瑜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心里的气性也比日后大了许多。他脸色发白尴尬非常,向着薛密与薛云图躬身行了一礼,举动间很是僵硬:“太子、公主,臣……先退下了。”

    薛密虽不满他方才拦不住薛云图的无能,但到底得他伴读许多年轻易非常。先是望了薛云图一眼,才点点头放他去了:“怀瑾,今日事多,你且回去好好想想。”

    说罢又状似无意的摸了摸自己的侧脸。不论是这话还是这动作,都明显体现出对卫瑜几次犹豫有所不满。

    与这些今日才进宫甚至连规矩还不大懂得的大臣子侄不同,身为太傅嫡次孙卫瑜是自幼便奉旨入宫陪着太子读书的。他虽没有伴读的名头,但身份却也差不多。在护卫贵人这件事上,他要担待的责任自然与侍卫们一般无二。今日没能拦住公主让她看到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卫瑜到底是难辞其咎的。

    将薛密举止完全看在眼里的卫瑜耳根发烫,恭谨低垂的头颅挡住了他更差了许多的脸色。卫瑜再次行礼后忙不迭地退去了。

    对于适龄待嫁的公主来说,如此厚待一个年龄相当的少年无异于当众狠狠打了准驸马的脸面——算上早前那真情实意的掌掴,嘉和公主今日已是将自己未来驸马的里子面子都毁了个一干二净。

    要知道,卫瑜的面颊此时还是红肿着的。

    这些不过是蝇头小利罢了。看着卫瑜离开的背影,薛云图偏着头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复又回转过来,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兄长:“哥,定要寻个医术最了得的御医给那小子。”

    这宫中的大夫按例分做两等,一等是只有天子国母与太子才能使唤的御医,二等便是给一般皇亲国戚与亲贵大臣医治的普通太医。按理说这御医就算是薛云图都不得用,更别提那个还不知名姓敢在御花园比狠斗殴的少年了。只是当今子孙缘薄,膝下两子一女独疼薛云图,连带着身为太子的薛密轻易也不会反驳妹妹的话。别说她自己用着御医,就是要给什么亲密的玩伴、贴身的宫女招来御医看病也都是一句话的功夫。

    不过这个好人,还是让皇兄去做最好。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薛密边轻声劝哄着,边给高集递了个眼神。

    高集领了命令,亲自上去指挥着其他小太监将人抬起。

    这小子既能进宫就有一定的身份,虽说不知为何是个被压着打的,但看他受伤时一声不哼就知道是个狠角。若能经此一遭得了太子公主的青眼,说不得真能鲤鱼跃了龙门。

    得了太子公主关照,移动那少年的太监手脚自然轻柔了许多。

    眼见少年被好好抬了下去,薛云图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正对上皱眉摸着脸的薛密,不由疑惑道:“皇兄,你怎么了?”

    薛密放下手,露出带了两道细小划痕的脸颊来,语重心长道:“阿婉,日后还是别带这劳什子的步摇了。”

    他现在完全相信卫瑜脸上的伤是被阿婉回头时甩起的坠子划破的了。

    伸手替薛云图扶了扶因着刚才的挣动有些歪斜的发簪,薛密看着妹妹粉面桃腮亭亭玉立,想了又想还是收回了方才的话,“过两日为兄再觅两支更好的步摇与你,这支便不要带了。”

    只要坠子短些,想来杀伤力也会小些。他的妹妹,总不能为了这些小事就不打扮了。

    到了第二日下午,身为救命恩人的薛云图才得到薛密的准许去看看那个还没苏醒的少年。

    还未进得房间,薛云图便挥挥手让身后跟着的宫女退下,而屋内侍候的小宫女也在她的示意下一并出去。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掀起床幔将目光放在少年被包裹了一层又一次的头脸上。经过清理的人虽仍狼狈,但已比昨日血淋淋的样子好了不知多少。

    他正面朝床里侧身沉沉睡着,五官掩藏在床幔的阴影之下有些看不分明。但仅这半张影影绰绰的侧脸就能看出他俊眉修目,天资已成。

    少年的脸庞因发热泛着病态的潮红,比起昨天的青白可谓天差地别。倒显得唇红齿白似画中人物。

    因着傅相乃是薛安一党,所以后来傅砚之屡屡送礼至公主府薛云图也都不曾去见过他。两人的会面满打满算也只有几次意料之外的擦肩而过,故而薛云图此时并不能完全确认对方是否真的是那个活阎罗傅砚之。

    昨日认为是他,不过因为对傅砚之噬人的眼神记忆犹新。她犹豫再三,到底伸手抚向少年的脸庞。

    傅砚之风神华美,俊秀宛若好女,左眼下的一颗泪痣更是妩媚妖娆。他年少时不知为了这张脸吃过多少闷亏,甚至因着面容一度被谣传成爬上龙床的佞幸。直到后来傅砚之用雷霆手段震慑了天下,这些风言风语才得以止歇。

    傅相的容貌特点与他六亲不认的狠辣手段,是天下人皆知的。

    伸出的手突地被人握住,指骨生疼。她低下头正对上少年如鹰隼般晶亮慑人的双眸。

    但只这一眼过后傅砚之就重新闭上了眼睛。他虽松了手劲却并没有放手,反而一扯一拽让微凉的指尖与滚烫的面颊紧紧贴在了一起。

    “你醒了?”薛云图柔低声试探道。

    那颗泪痣放在少年雌雄莫辩的面容上,果真妖冶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