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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心魔层层唯自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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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第三天,天气放晴,冷澄总算可以带着张叔、李叔离开晋州了。

    冷冷清清的古道旁,只有方知微一身儒服,执意相送。

    冷澄仍是一见他就头疼:“方大人,我已经说过了,我急着赴任没空儿跟大家盘桓寒暄,弄这些虚礼,乡亲父老自己保重,用不着跟我这小辈计较这些,至于有公务在身的人,更是不用再麻烦了。敢问您当时在干什么?您现在过来是没听见呢还是装没听见呢?”

    方知微眼神里带着几分调侃:“冷大人现在这腔调,倒让我想起来当年您第一次回晋州的情景了。”

    冷澄略觉尴尬,沉声道:“有什么好想的,不过是年少冲动时做的蠢事罢了。”说罢竟是理都不理方知微,拱了拱手就要招呼人上马车。

    方知微不但不回礼,还执拗地问:“既是这样,那冷大人可曾后悔?”

    冷澄刚要上马车,扶住车厢的手僵了一僵,最后还是坚定地答了:“冷某为无辜百姓,告昏官,讨公道,虽天子不听,但冷子澈本人对此问心无愧,绝不后悔!”

    方知微拊掌微笑:“既不后悔,又何必郁郁寡欢?想当年冷大人与夫人夫唱妇随,智计百出,说动张小员外,收服在下,最后大庭广众钦差一声令下,贪官收监,众人束手,那是何等快意!为何今日一行,垂头丧气,旧友乡亲皆不乐见?”

    冷澄似有触动,但仍是懒得多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方知州何须多言。”说罢竟是直接上了车,留给方知微一个冷冷的背影。

    方知微似是被噎住了,竟是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声音确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冷大人昔日的理想,今日也忘了么?”

    冷澄探出头来,死死盯住方知微,半晌挣扎方说了几个字:“这几句话,冷澄——不敢忘!”

    这话一出,冷澄似乎看到方知微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像空中拂过的一缕微云。他再度拱手,声音不高不低:“方知微祝子澈兄此去镇州,从心而行,宏图大展!”

    听到这里,冷澄才明白,原来方知微冒着被他发作的危险,执意相送,不仅是为了故人情谊,更是要劝他不忘初心,振作起来,面对镇守边疆的漫漫征途。

    是方知微祝冷子澈,不是方知州祝冷侍郎,也不是方知州祝冷知州。一身儒服,不是官服。

    虽然相识于官场,从一开始就没少了争执利用,但内心深处仍有那一份读书人对读书人的敬慕。不慕名利,为国为民,纵然因着现实的拦阻弄脏了手,可是心底仍是一片光明。这样的人,不该就这么意志消沉,更不该就这样把自己昔日的光辉弄成可供缅怀的挽联。

    冷澄想通了这点,心里酸涩中带着感动,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含笑行礼:“方兄的话,我记下了。”

    看出冷澄听进去他的话的方知微笑容和煦:“子澈兄,一路顺风。”

    冷澄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一句话就莫名其妙地出了口:“方兄,说实话,你能不能——。”话说了一半他自己就懊恼得恨不得咬下舌头来,急忙住了嘴。

    方知微一脸迷茫:“嗯?”

    冷澄赶紧摇了摇手:“没什么,今天风大,方兄也赶快回去吧。不要耽误了公务……。”

    直到帘子放下,马车开始缓缓移动,方知微的身影也逐渐在扬起的黄沙中变得模糊,冷澄才长出一口气。

    天才知道他刚才是想说,方兄,你能不能不提我夫人?

    果然,哪怕过了这些年,任倚华那些对他的赞扬,想起来还是耿耿于怀。

    冷子澈忘不了的,除了理想,还有任倚华的每一句话。

    满目山河非念远,永愿不负眼前人。

    朗云那天一出了门,就看见了个不速之客在门口晃悠,金边折扇摇来摇去地晃人眼。

    她本不想理这人,谁知这人一眼就看到了她,还吊了郎当地喊:“朗云,朗云,给本王过来一下!”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努力压着声音中的愤懑:“王爷这一大早的来这儿,有什么事儿吗?”

    萧逸抬眼看天,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什么事,就是出来溜达溜达。那个什么,她还好吗?”

    朗云颠了颠手上的铜板,装傻道:“她?她是谁?”

    萧逸微怒:“你这丫头,别跟我这装糊涂,我问你们家任女史。那穷官一个人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和你们这堆货色,我都怀疑你们是怎么活的?”

    朗云讽刺道:“王爷一出口就犯了这么多错,我都不知道王爷您是怎么说话的。一她不是任女史,她是冷夫人。二那不是穷官,那是我们大人。三我们是人,不是货色。四我们怎么活的,用不着您操心!”

    萧逸大怒:“潘朗云你——。”抬手就想教训她,但又碍着她是女人下不去手,只得恨恨地喊她名字。

    这时候,任倚华从门内慢吞吞走出来:“怎么回事,朗云你做了什么让人家喊你名字喊那么大声?不跟你说了,少惹事了吗。咦,这是——。”

    任倚华跟看西洋镜似的把萧逸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才恍然大悟:“这不是淮阳王吗?王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出了内城,到我们这种小地方了?”

    她如今在家养胎,冷澄又不在,于修饰上自然更不注重。头发松松挽了个髻儿,脸上只扑了一层薄粉,衣服是半旧不新的,手里还拿着一卷线。她眉目本就秀美,如今尽洗铅华后,比起以前的灵动娇媚,反而更显出为人妻,为人母的温婉端丽来。可看在萧逸这种人眼里,感受就大不一样了他瞅了她一眼就皱起眉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落魄妇人。人家嫁人都是越过越好,你怎么越过越差啊?”

    朗云听着这话就不忿,差点要上去和他厮打,被倚华轻咳一声制止。倚华只是对着萧逸淡淡笑了一下,敛袂行了一礼:“王爷说的是,倚华的确不如从前风光,但要说落魄倒也不是。有夫有子万事足,我现在只想早日和家里那块木头团聚,至于其他的,倒是无暇顾及了。”

    萧逸说话这么戳人心,就打着激任倚华和他大吵一场的主意,没料到这一次居然铁拳打在棉花上,这人一没反讽,二没炫耀,态度庄重得仿佛面前只是个天潢贵胄的王爷,让他憋着一口气,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他狠狠盯着她许久,见她丝毫不为所动,连脸上的微笑都像一潭静水,毫无波澜。犀利顿时感觉空了一块,只能跺了跺脚,愤恨而去。

    朗云气道:“呸,他也配来这里指手画脚?女史现在越发好脾气了,要依着我,定要豁开闹一场,大家没脸才好!”

    倚华还是笑,笑容里似乎多了点疲惫:“何必呢,好歹也好过一场。”

    朗云疑惑道:“女史你不会是想起以前的事,对他心软了,才对他这么平静的吧?”

    倚华揉了揉太阳穴:“不,我对着他这样,是因为我终于放下他了。”

    重逢,遣婢,听戏,烧画,每一次我都以为我放下了,结果还是会激动,会伤心,会跟他吵得地覆天翻,会为他棋差一招洋洋得意。直到今天,我好像明白了,互相伤害只是因为放不下,放不下是因为还有那么点残存的感情,而在我终于能平静地,笑着面对他的时候,我才是,真正地放下了。

    就这样吧,从此在我心上,我们山水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