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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我为阿哥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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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稼地里忙得热火朝天,村子里却宁静非常,便是寻常追逐嬉闹的小儿都跑到田埂上去玩儿了,浓浓的秋意和着田垄里的热闹,更显村子里的安静。

    出九和烛渊走了一小段路之后便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他还要赶着到田里收稻子,就不和他一道到巫姑阿奶那儿去了,烛渊淡淡地点了点头,出九立刻拐到了旁边的岔道上往庄稼地的方向去了,转身时不忘先长长地嘘一口气,说实在,他觉得和这个年纪与他相仿的阿水兄弟站在一起总感觉有一种压迫窒息感一般,让人自在不起来,想想应该是他自己的错觉吧,阿水兄弟和大伙儿相处得都不错,还帮了大伙儿挺多忙,一定是好人,他这感觉绝对是错觉。

    还有,阿水兄弟可真是好福气,媳妇儿漂亮又能干,大早上的就热情似火在阿水兄弟脸上留下那么明显的牙齿印,出九想着想着,脸突地红了,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自己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拍掉,羞愧得改走为跑,生怕他身后的烛渊会发现他心中的想法一般。

    烛渊面色凉淡地往村中方向走,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寨心位置的吊脚楼,拾阶而上。

    虚掩的门木在他踏上最后一级竹阶时由里打开了,一个佝偻且颤巍巍的苍老身影便跪在屋中,深躬着身子将额头抵在地上,枯槁的双手手心贴着地面放在头的两侧,以苗疆最高的仪礼拜见烛渊,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安平巫姑,见过巫神大人,为了不给村子造成不必要的影响,请巫神大人恕老身没有亲身前去拜见大人。”

    老巫姑身旁,一名男子见着烛渊,眸中的激动只是一闪而逝,将那因见到烛渊左脸上的牙印而生发出的惊讶压下,很快躬身抱拳恭敬道:“见过大人。”

    烛渊淡然的眼神在踏入屋子的刹那变得沉冷,一瞬之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蚩尤神殿里冷血无情的大祭司,沉冷的目光落到男子身上,语气平淡得没有丝毫惊讶疑问,“布诺,来了?”

    村东半山腰的田垄,在秋阳的照耀下,泛着一片金黄之色,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稻杆,在风中轻轻摇动,似乎在呼唤这块庄稼地的主人快些来收割,只是这半山腰的一小片金黄与山下远处的大片金黄遥遥相望着显得异常孤单,那埋藏在小片金黄中的小小身影与山下大片金黄中的忙碌身影嬉笑声相比,又更显形单影只。

    这本是一片经常被山上野兽糟蹋的荒田,本人人以为这块田再也没法用了,所有人都认为那新到村子里的两口子在这块田里种庄稼也是白种,却万万没有想到荒田在这两口子手上变回了良田,田垄数虽然不多,但是土质好,种出的稻子要比山下那些田地都多,如今到了秋日也是金灿灿的一片竟是没有野兽来捣毁,不知羡煞死多少人,皆感慨这两口子真是福气了,同时也叮嘱他们还是多加注意为好,道是那些可恶的东西最喜爱在收割的季节出来,不过如今家家户户忙着收自家的稻子,一时间谁也没闲暇来顾看这东边半山腰上的小田地。

    龙誉弯着腰在地里动作利索地挥着镰刀,她所经之处稻杆皆齐刷刷地被镰刀截成两段,只剩下一小段杆梗还留在田里,龙誉将手中的托着穗子的稻杆齐整地放到一旁后,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又开始弯下腰继续挥镰刀。

    其实她这半年来一直有好好照料着这块田地,施肥,灌排,她都有好好做,而且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教着他做着,他们能有今秋的稻收并不是天上掉下的好事,只是他人没有见到他们的努力而已,也并不是他们福气好没有野兽来捣毁他们的庄稼,而是她的阿哥每次都能在野兽出现之前准确无误地把那些毁庄稼的东西给捏杀了,为此他没少顶着青黑的眼眶,才使得如今再没有野兽敢来。

    在安平的每一天,他们都做着极平凡又寻常的事情,已然像是寻常的人,寻常的夫妻一般,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仍一直牵挂着山外的苗疆,时不时地听到村中有人谈论山外边的事,她总是会寝食难安,她不想如此,可自七年前那一次惨烈的屠杀之后,她的心便一直牵系着苗疆,她见不到苗疆苦难,即便她自己的力量微乎其微,她也想要拯救苗疆的苦难。

    像如今这样安详平凡的日子,过了今天,还会再有吗?

    她总是想自欺欺人地与他在这儿生着活着,直至死去,可她始终欺骗不了自己,她不傻,她知道的,他不属于这儿,而她的心,也不在这儿。

    龙誉手上的动作变得愈来愈慢,当她将手中满得再抓不下的稻杆堆放到一旁时,站直腰,眺向了村子寨心的地方,良久,才慢慢往后转身,看向空荡荡的田埂,眼神有些落寞,“小圣蝎,我知道你在那儿,你就是躲着我也知道。”

    他们是要离开的,即便这儿有他们最美好的欢笑,有她最喜爱的阿哥的笑容。

    龙誉定定看着田埂,慢慢地,一个半巴掌大的小影子出现在田埂上,一只浑身血红的蝎子摇着两把大钳子自田埂后的低矮处爬了出来,龙誉慢慢朝田埂走去,将手中镰刀放下,在红雪旁边坐了下来,向红雪伸出了手掌,红雪在原地快速地打了个圈儿后,爬到了她的掌心里。

    “小圣蝎,你看看,我们种的庄稼是不是很好?”龙誉将托着红雪的手抬起,放在面前慢慢移动着,让她好好欣赏面前这一片金灿灿的稻田,笑得眉眼弯弯道,“我曾经在其他村寨帮插过秧,灌排除草什么的也都做过,可还没有真真正正地从头到尾自己打理过一片田,还是我们自己的田,并不像想象中的简单,加上还要教会你那个白面主人,真心有些累,不过和你的白面主人在一块,我很开心很开心,虽然他学这些学得很慢,可我还是觉得很开心。”

    红雪背对着龙誉晃了晃尾巴,像是听懂了龙誉的话一般,更像是在欣赏龙誉自我炫耀的稻田一般,让龙誉笑得眉眼更弯了,“虽然他平日里嘴巴是贱得不行,在圣山的时候也高高在上的像让人无法触碰到一样,甚至杀人的时候不把人命当命看,可是他却很好很好,有时候温柔得连我都有些不敢相信那是他。”

    “还有还有,小圣蝎你看,”龙誉将托着红雪的手收回到了身前,将红雪放到了自己肩膀上,像个得了宝一样的孩子,高兴地和红雪分享着,“我这辫子就是你那白面主人那双笨手编的,其实编得还不错,对不对?可惜小圣蝎你不长头发,要是你也长头发的话,我就让阿哥也帮你编一条辫子!”

    红雪原本摇晃的两把钳子顿时停顿住,似是被龙誉的话怔住了,蝎子……长毛?

    “还有!阿哥还给我送了定情信物!”突然,龙誉激动得肩膀一抖,险些将红雪从她肩上抖下去,幸好红雪扒得稳,尾巴有些哀怨的耷拉,龙誉仍在继续与她分享她的快乐,“是两个小陶人,一个我一个他,本来他只捏了一个我的,后来才又捏了一个他,嘿嘿,因为他怕我自己一个会孤单,所以捏了一个他陪着我,很漂亮很漂亮的两个小陶人,待会儿我带你去看,怎么样?”

    龙誉说完,将红雪拿到手心里放着,看到红雪赞同地晃晃尾巴,笑得灿烂如秋日高阳,璀璨生辉。

    可慢慢地,龙誉眼中的笑容一点点浸入忧伤,欢快的声音也变得低低的,似在问红雪,又似在问她自己,“小圣蝎,你来了,是不是就证明他要走了,不,我们要走了?”

    龙誉说着,抬头望向面前收割了一大半的稻田,越过他们的这一片稻田看远处山下的农忙之景,再看远处的宁静青山,“其实我不想走的,这儿很好,可心不在这儿,他很快也不在这儿,我又能在这儿留多久呢?这块田,很快就又变得荒芜了。”

    红雪在龙誉手心轻轻摇着尾巴,昂头看着她,瞧见龙誉没有看她,便沿着她的手臂快速爬上了她的肩膀,抬起右钳,用钳背轻轻摩擦着龙誉的脸颊,将龙誉飘远的神思给拉了回来。

    “小圣蝎,你好温柔哪。”龙誉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红雪的背,而后又拿起镰刀站起了身,“就算要离开,也要把这些稻子先收完了,好歹是我们辛辛苦苦半年才有了如今收成,就这样扔了不收是要被天打雷劈人神共愤的。”

    若是红雪会说话,此刻她定是无语。

    烛渊离开寨心吊脚楼时布诺欲跟着他,却被他阻止,凉凉淡淡道:“到村外山口等着我吧,安平不进外人,你这么跟着我,让村民看到必会引起不安。”

    他们既然要离开,便不能把不安留给安平,他虽从不在意旁人之事,可是他在乎的人却十分在意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了事事先想到她。

    对于烛渊的话,布诺有显然的震惊,却又很快平静,只点头应了一声“是”,老巫姑则是异常激动地对着烛渊又磕了一记头,“多谢巫神大人惦念安平,苗疆有巫神大人保佑,必将迎来福泽。”

    布诺微微动容,烛渊却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门槛,“明日辰时,我必出现。”

    “大人。”一向沉稳的布诺突然变得有些焦急,烛渊将脚步在门槛外停住,微微侧回头,布诺立刻道,“大人,苗疆等不得,已经——”

    “我知道了。”烛渊抬手打断了布诺的话,迈开了脚步,“那便今日戌时之前,至少让我饱了肚子。”

    “是,大人,布诺在山口外等候大人。”布诺话音落点时,眼前已没了烛渊的身影。

    烛渊去到他们的稻田时,龙誉已经将整张稻田收割得差不多了,割下的稻杆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龙誉依旧弯着腰在田里忙碌,并未察觉到烛渊的到来,烛渊拿起搁在田垄上的镰刀,朝她走了过去,走近时才看到扒在她肩上的红雪,使得他握着镰刀的手微微一颤,继而淡淡一笑。

    他的阿妹,其实很聪明。

    烛渊看着龙誉弯腰忙碌的小小背影,看着那高高的稻杆被她割下握在手中,这些日子见惯了的她认真的画面,平凡而温暖,让他有些不忍搅破,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在田间忙碌的模样了。

    烛渊始终没有出声叫龙誉,只是站在一旁等着她将稻子割到头再转回头的时候自己发现他,而龙誉抬头看到好像突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烛渊时,生生吓了一跳。

    “阿哥,你不要这么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身后行不行?胆子都快被你吓飞了。”龙誉在看到烛渊时拍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瞪着烛渊抱怨道。

    “我可不知道阿妹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我只是往这儿一站就把阿妹的胆子吓飞了?那以后我岂不是得时时提防着阿妹的胆子被我吓飞?”烛渊嘴角含笑,将怒瞪着他的龙誉的模样细细收入眼底,抬手,捏下了她黏在发辫上的稻穗,和声道,“阿妹居然已经和红雪打照面了?”

    “我还让小圣蝎欣赏了我们的稻田。”龙誉笑着点了点头,眸中的薄怒很快消失,虽是笑着,眸中却带着难掩的哀伤,“她也觉得我们的稻田很漂亮!”

    “是么?”烛渊抬手替龙誉解下了她头上包裹着头发的头巾,再替她轻轻拍掉沾在头发上和衣服上的灰,眼神柔和,“阿妹,剩下的我来就行了,我饿了,阿妹先回去为我整些吃的如何?”

    “那阿哥想吃些什么?”龙誉微微歪头问道。

    “米团子,里面醸拌着菌菇的肉糜。”烛渊不假思索道。

    “阿哥可真是越来越会吃了。”龙誉瞪了烛渊一眼,而后看着四下无人,踮脚在烛渊薄薄的唇上啄了一口,笑吟吟地跑了,跑到即将到山脚的时候将双手拢在嘴边冲烛渊大喊道,“阿哥快些回来!我做好醸肉米团子等着你!”

    “小圣蝎,山外边,怎么样了?”只是龙誉跑着跑着,却笑不起来了,红雪扒在她肩上乖巧地没有动,便是连两把钳子都耷拉了下来,好似蔫吧了一般,龙誉莹亮的眸子顿时黯然失色,紧紧抿起了唇,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慢慢抓紧,“圣山……是不是出事了?”

    若不是圣山出事,小圣蝎绝不会是这副模样,若不是圣山出事,小圣蝎也不会出现在安平,她究竟是把事情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收成很好,烛渊分了三次才将收割的稻子背了回来,当他将最后一把稻子堆到屋角时,龙誉替他解下了头上的布巾,把他拉到屋外将他身上的灰尘都拍了拍之后将他往摆放大浴桶的屋子推,“我已经把热水在木桶里倒好了,阿哥快洗干净身子,阿哥洗好身子我也正好把晚饭弄好,快去快去。”

    红雪在龙誉将烛渊往洗澡的小屋推时跳到了烛渊肩上,龙誉又立刻将她捏了起来,点着她的背教训道:“小圣蝎,你这是想偷看我的阿哥洗澡吗?别忘了你可是母的,他是公的。”

    红雪摆动腿脚挣扎以示抗议,烛渊则浅笑出声,将红雪从龙誉手中解救出来,放到了自己肩上,笑道:“阿妹,红雪看我洗澡可没比你看我洗澡的次数少,而且红雪的儿子都满雾踪了,我们俩,不对味的,放心。”

    “而且,”烛渊指了指自己的左脸,指着那还留着淡淡红印子的两排牙印,笑意更弄,“阿妹都在我脸上盖大印了,谁还敢跟阿妹抢?”

    红雪嘚瑟地摇钳摆尾,龙誉白了烛渊一眼,“谁看你洗澡了!?阿哥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子。”

    “还有,谁要是敢跟我抢阿哥,我定劈了她。”龙誉阴阴的眼神在红雪身上扫过,阴得红雪往烛渊的脖子挪了挪,龙誉再勾了勾嘴角,“小圣蝎,你也不例外。”

    红雪立刻窜到了烛渊的后脑,龙誉哈哈一笑,又催了烛渊快些去洗否则水要凉了,转身往厨房去了,红雪这才敢慢慢从烛渊后脑勺处爬出来,蔫吧地扒在烛渊的肩上,烛渊则含着淡淡的笑走进了旁处的小屋。

    大木桶内蒸腾着湿暖的热气,斜阳的光从半掩的窗户漏进,屋内非十分明亮却亮度适宜,浴桶旁稍矮的一张木凳作为踮脚之用,另一张稍高的木凳上则摆放着叠得整齐的衣裤,能清楚地瞧见衣裳的下摆处缀着小指甲盖大小的银铃铛,在错过窗户的日照下闪着点点白光,显然是今日布诺给他的包袱里所装的衣裳。

    烛渊将红雪放到叠放好的衣裳上,褪了身上衣物,将身子泡入了温热的水中,后颈枕着木桶边沿微微往后仰着头,双眸微阖,均匀吐气,那斑驳在他臂上胸前的大小伤痕在热水的浸泡中慢慢变得粉红,与月华白的长发交映着,在微微晃动的水中显得有些狰狞。

    “红雪,真是不管我们走到天涯海角你都找得到。”烛渊微微昂头轻轻吐着凉淡的气,将手臂枕在木桶边沿上向红雪伸出了手,红雪跳到了他的手心里,沿着他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肩膀,烛渊将身子往水中矮了一分,凉凉道,“其实圣山大乱与我何干?苗疆倾覆又与我何干?我本就被这个世间所遗弃,让我如何再爱这个世间护这个苗疆?”

    “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可以把赤索里给杀了,可是我没有,即便我知道留着他只会让苗疆步步陷入绝境,呵呵,我这是拐着弯在害苗疆,我又怎可能是巫神转世,只怕是煞星转世还差不多。”烛渊抬起自己的左手,慢慢旋转,细细看着,自嘲道,“我杀的人无数,我这双手满是鲜血,我能救得了谁?救圣山?就苗疆?呵呵,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我还能救谁?”

    “我没有博爱仁义之心,没有拯救苗疆苍生之心,没有赤诚热烈之心,我有的,只是一颗只知仇恨杀戮的心,要这样的我来拯救苗疆,不怕我将整个苗疆引入地狱么?”烛渊低低冷冷笑着,红雪仿佛怒了一般,一甩尾巴,将蛰子刺入了烛渊的脖间,然烛渊却是一丝反应也无,只神色不变地将双钳大打开的红雪从自己的肩上拿开,放到了手背上,“红雪,我早已全身是毒,何必再生气地对我甩尾浪费你的毒,我说的只是实话而已,而且我觉得这个挺好,一直在这儿住下确实不错。”

    红雪再一次扬起了尾巴,暗红色的身体慢慢变得血红,显然是震怒了,烛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背,淡然道:“红雪,你若是将这个村子的人杀尽,你的小主人便绝对不会再回到圣山。”

    烛渊的话堪堪落音,红雪高扬的尾巴瞬间垂了下来,那慢慢由脚尖向身子中央聚集的血红色也慢慢倒了回去,烛渊依旧轻轻摩挲着她的背,“红雪,多少年未曾见过你动怒了,我只说了我不可能拯救圣山拯救苗疆,并没有说其他人不可能。”

    红雪定定看着烛渊,似在等待他没有说完的话。

    “譬如说,你我都在意的那个人。”烛渊说完,连着头部将整个人都浸入了水中,只余长长的白发在水面上飘散,红雪立刻爬到了木桶边沿上,跳回了那叠得整齐的衣裳上。

    楼上,龙誉早已将晚饭准备好却迟迟不见烛渊上来,正要下楼去叫,烛渊便出现在了门外栏杆前,龙誉见到烛渊时心蓦地咯噔一跳,有一瞬间的怔愣,只因为她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多以前,他们初次相遇时那个冷冰冰的他。

    剑眉凤眸,薄唇挺鼻,紫色对襟上衣,衣摆缀银铃,大裤脚长裤,缠绑腿未套鞋,已然是他大祭司的装扮,除了那本该如瀑的满头青丝变得如被月光染透的霜雪与当初不一样之外,他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不管再过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他的模样都不会有丝毫改变,想到此,龙誉的心又生生的揪疼。

    生而不老,这本该是人人艳羡的事情,可龙誉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因为这不是他所想要的,因为这是他所有苦难的印证,如何能让她觉得这是好事,在她眼里,这是天底下最残忍最让她痛心的事。

    烛渊的发梢上还滴答滴答落着水珠,看着那在他胸前衣衫上晕开的水渍,龙誉从怔愣中回过神,忙跑到屋中拿来干棉帕裹住烛渊的湿发,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在凳子上坐好,不无心疼道:“阿哥,不是说了不要让头发湿着吗,你怎么就是不记着?”

    “呵呵,不是有阿妹在么?”烛渊无赖一笑,将手肘抵到了面上桌面上,撑着额头,一副享受着龙誉伺候他的模样。

    龙誉没有和他拌嘴,只动作轻柔地用棉帕将烛渊的湿发擦干,再取下头上的小银梳替他将长发梳顺,最后才将桌上准备好的饭菜移到他面前,“阿哥,你是不是快饿死了?快吃吧,我吃过了,要赶些东西,就不陪阿哥吃了。”

    龙誉将小银梳在头上簪好,看到烛渊捏起一个米团子放到嘴里,她才转身走进屋里,待烛渊吃饱喝足,龙誉还没有忙完她那所谓的事,烛渊便起身到里屋去找她。

    只见龙誉坐在窗边,借着尚算亮堂的霞光在缝一只厚底黑面鞋,或许是因为她太紧张急切,又或是因为鞋底纳得太厚使得她穿针过来的时候不注意,那粗大的长针便扎到了她的指头上,一颗圆滚滚的血珠瞬间冒上她的指头,越聚越大,龙誉想也没想便将被扎破的手指放到嘴里吮着,由于太过专注,她没有注意到烛渊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看她一针一线将手上的鞋子缝好,最后举起对着窗外的日光笑得满意,正起身欲拿到屋外给烛渊试试,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立刻将他拉到凳子上坐下,自己则拿着鞋蹦到了他的面前,蹲下了身,将手中刚缝好的鞋推到了他脚跟前。

    “阿哥,我自己亲手做的,你快穿上试试呗!”龙誉说着,也不等烛渊抬脚便径自把他的脚抬了起来,拍掉他脚底上的灰泥,将她亲手为他缝制的鞋套到了他的脚上,大小正好,龙誉笑得眼眯眯问烛渊,“阿哥觉得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嘿嘿,阿哥快站起来走着试试还合不合脚舒不舒服?”

    烛渊看着自己脚上崭新的一双鞋,慢慢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鞋底很厚实,踩着很舒服,虽然鞋面有些窄还有些顶脚,可他觉得已经很好了。

    “好看,很合脚,也很舒服。”烛渊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真的?”龙誉有些不相信,因为她看着鞋面觉得他站起来后似乎有些顶脚,“不行,阿哥你脱下来我看看。”

    “真的,很好,我很喜欢。”烛渊有些反常地将龙誉拉到怀里,轻轻搂着,有些别扭地小声道,“只要是阿妹做给我的,我都喜欢。”

    龙誉愣了愣,眨眨眼,笑得甜甜地将烛渊的腰身紧紧抱住,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将声音压得有些沉闷,“阿哥,要走了吗?”

    “阿妹若是不想走,我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里,这里挺好,山好水好人也挺好,老了还适合养老送终。”烛渊浅笑,轻轻抚着龙誉背上的长发。

    龙誉将双手紧紧抠在烛渊背上,有些颤抖,竟是不知如何启齿,“阿哥,我……”

    她也想一辈子留在这儿,和他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是——

    “阿妹的心早已经不在这儿了,人留在这儿有何用?”烛渊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些凉意,但更多的是柔和之意,“阿妹命定里是为苗疆而生的,阿妹的心没有一刻不牵挂着苗疆,苗疆苦,阿妹忧,苗疆乐,阿妹喜,这片几乎与苗疆完全隔绝的深山,注定不是阿妹能停留的地方。”

    “我喜欢的正是为了心中大义可以不顾一切的阿妹,这是我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我不想让我的阿妹呆在这深山里失去原本的自我,那样便不是我最初喜欢的阿妹。”烛渊温和的声音仿佛有一股蛊惑的力量,“去吧阿妹,不必因我而改变自己什么。”

    她是他生命里的阳光,温暖而热烈,不只是因为她爱他,更是因为她身上有着他曾经所向往所羡慕的东西,他已是深陷黑暗之人,不想把她身上这些美好的东西也一并毁了,她爱他,就够了。

    “阿哥,我不会卜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为苗疆而生。”龙誉抬起头,目光沉而坚定地看着烛渊,字字铿锵无豫,“但是我知道,我为阿哥而生。”

    烛渊震撼,身体陡然僵持,良久,将龙誉紧紧搂进了怀里。

    他知道,她用生命疼他爱他,她远比他敢面对一切。

    良久,烛渊才松开龙誉,将手里拿着的几只银制新月饰物以及束发带放到了她手中,在凳子上坐下身,“阿妹为我戴上吧。”

    龙誉点了点头,先拿起一缕他发际线旁的长发,细心地编了一个小辫,再依此在他头上一共编了四根如此小辫,与他所有的发丝一齐在头顶用暗紫色的束发带高高绾系好,将其中一只足有巴掌大的叠层银制新月侧扣到紧束着长发的发带上,再将稍小一只镂空银新月倒扣到了他发际线两侧,正正好擦着他的剑眉垂在他额前,最后拿起两只同样为新月的银耳环替他戴到了耳垂上,如此一来,那个二十年来从未走出过蚩尤神殿的大祭司形象又活脱脱地出现在了龙誉眼前。

    龙誉由烛渊身后搂住了他的脖子,有些难过道:“阿哥,你这样的打扮,让我觉得你离我很远。”

    也让她觉得更心疼,她不想他再回到蚩尤神殿,不想他再回到那个有些他所有悲伤回忆的地方。

    “要我与阿妹离得近,那就要看阿妹如何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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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请原谅大叔没有码够一万,明天一定够,一定!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