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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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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声稀了,硝烟淡了。

    一条满是尖利石子的羊肠小道,被两个艰难爬行的血人涂抹成了一轴骇人的巨幅彩图。有风无声横空掠过,翻搅凝滞于空气中的粘稠血腥……

    这一惊心动魄的场面,是刚和强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与某个星期六夜晚的共同回忆。

    两条汉子遥想三十年前在硝烟中惨死的二十几条弟兄时,仍忍不住泪如雨下,一脸悲伤。

    “大,大哥,喝,咱喝!”刚愧疚地紧盯着强那条空荡荡的右袖管,话语哽咽。

    “喝,咱喝!”强擦去流到嘴角的泪水,举起了酒杯。

    于是,两条汉子在泪眼凄迷中又重重地碰杯。刚仰脖灌下一口酒,大哥,我还是那句老话,成个家吧。强说,哥不是不想成个家,弟知道,子弹打在了那地方,哥已是个废人……

    刚的眼圈又红了,大哥,让你上家里你偏不去,非要来这小宾馆,飞燕有意见呢。

    强腾出左手掌用力搓了搓脸。三十年前两人康复出院后,强把一封断交信交给了回家探亲的刚,让刚转交女朋友飞燕,并拜托强替他照顾她。强要刚答应他永远保守秘密……

    强说,大哥没看走眼啊,大哥已知足了,你是省模范监狱长又是省五一劳动奖获得者,飞燕跟了你值啊!

    刚说,好大哥,我,我我……,喝酒,咱喝酒!

    “喝!”强说。

    “喝!”刚说。

    “咣——!”酒杯再一次潇洒地碰撞,将厚重的兄弟情谊迸溅得满屋荡漾。酒逢知己千杯少,一条条突暴的青筋在两条汉子锃亮的脑门上争相炫耀旺盛的酒力。

    杯盏交错,不觉已是夜半,浓烈的酒香仍四溢着无孔不入。日光灯咝咝喘吁着醉意朦胧。两条汉子的脸膛被五十二度的透明液体烧灼得愈加光辉灿烂。强用力转动着沉重的脑袋,你,你你监狱里,有个叫,叫陈列宝的犯人,听,听说,改,改造的不错。

    陈,陈列宝?刚睁着惺忪醉眼愣怔半晌,忽然一拍脑门,是那个五短身材,大胡子的盗窃犯?大哥,你认识这人?

    强摇摇脑袋,摇出一句轻描淡写,啊,不,不认识,只是听人说起过,偶然想起,随便问,问问。

    刚说,哦,这家伙可是个出了名的反改造分子,屡犯监规,几天前还出手打伤了同监舍的人,现在还在小号里蹲着呢。

    哦,强打了个酒嗝,忙抓起了酒杯,喝,喝酒,你那,那一杯,咋,咋还没喝完呢?

    “喝,咱喝!”刚说。

    “喝,咱喝!”强说。

    于是,两条汉子又重重地碰杯。高脚酒杯里的透明液体一摇一晃地失去了依附,纷纷溅落在杯盘狼藉的桌面上……

    ……凶猛的火力如瓢泼大雨在小分队周围哗哗流淌。他们已陷入包围之中。他们边打边退守到一个无名高地上时,小分队只剩下了刚和强。左胳膊中弹的强右臂夹紧冲锋枪,扇形样一通猛扫,透过枪口飘起的蓝烟,一片灌木像割韭菜样齐刷刷被拦腰割断。对方的火力被暂时压了下去。强大叫着刚快快撤退。然而,一串火光从对面丛林里游窜而出。强纵身扑向了刚。一发冲锋枪子弹在强的下身洞穿出一个鲜艳的窟隆,血流如柱,把刚的眼睛刺得生疼……

    “大哥!”刚大叫一声,忽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一缕儿强烈的太阳光从拉得并不严实的窗帘边越窗而过,直直地照射在了床面上。刚揉揉被阳光刺疼的双眼,这才发现与他同床而眠的大哥不见了,一纸留言尴尬地爬卧在床头上。刚浑身一个激灵,一把抓了过来:

    好兄弟:

    大哥走了。原谅我的失礼!做为生死弟兄,我不能对你隐瞒这次造访的目的。陈烈宝是我大姑惟一的孙子,判了十二年。大姑思孙心切,盼望着孙子能早日减刑出狱,眼睛已哭成了半瞎,前不久探监时得知他又被关了禁闭。大姑一急竟一病不起,咽了气还一直抓着我的手久久不放。大姑知道我俩的关系,可她老人家到死都没有向我开口。失亲的痛苦让我终于厚着脸皮找你来了。这次假借出差路过与你一起叙旧的理由,说穿了,其实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兄弟,原谅大哥的不辞而别,我实在没有勇气正视你的眼睛……

    大哥,匆匆于凌晨五时。

    刚一目十行读完留言,掏出手机一通猛拨,一个温柔的女声频频提示: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刚飞身冲出宾馆,驱车直扑客车站,然而,省城直达涅阳的客车,早已绝尘而去……

    第二天,刚拨打强办公室的电话,也无人接听。

    不久,强收到了刚的一份传真:

    大哥,那晚酒场上我已看出你有话要说,谢谢大哥的理解与支持!实在对不起,陈仓无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