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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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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五十大几,一只船,一张网,几十年闯荡江湖,为我和母亲挣下了几十万元的家产,在白河百里水道上无人不晓。

    父亲的船很普通,而网却金贵,说不清是用何种材料制作的,似线非线,网结柔韧有力,从不断裂,更不用修补。是人称河神的曾祖用过的,曾祖死后,传给了祖父,祖父拥有了这张网也英明了一世,再后来,祖父仙逝了,便又传到了父亲手上。

    这网很神秘,不愧传世之宝,平时,和一般网相比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可一旦烧一柱高香后随船下水,就宛如长了眼睛、施了魔法,成群结队的鱼儿会大模大样地围拢来,憨态可掬地被这网扣个正着束手就擒。待把沉甸甸的大网提上船舷,鱼儿们居然讨好似地扭动着肥硕的腰肢,浑然不知进了这网已再也回不去了,依然蹦跳着疯狂的迪斯科,白肚皮暧昧地翘来翘去,如现今泛滥城市的女性着装——露乳、低腰、露背、露股。它们你蹭一下我我贴一下你,目光放电得意忘形。

    网中鱼傻得可怜,做为渔人要手下留情万不可贪心。父亲牢记祖训,每次出船,仅打三网。父亲爱子如命,从不让他正在读书的独生儿子到船上去,更不许触摸那张祖传的网。父亲一生与船网厮守,生性耿直,集渔人粗犷豪爽于一身,视钱财女人如粪土。

    五里之遥的小镇有一鱼贩,乃一四十出头的女人,略施粉黛,风韵犹存。父亲每次鱼满上岸,第一个便保准遇上她。父亲仰面撂倒在河岸上狠命地抽着烟,将满身的疲惫一圈圈奋力吐出,一船的鱼儿全由那女人说了算,无论贵贱,一骨脑儿全给了她。

    这年的冬天,呜咽的河风铁硬铁硬,昏暗的云正沉沉地笼在河面上,父亲哈着僵硬的老手撒下了网,那网好沉。父亲惬意地微睁两眼正准备叉开双腿收网时,一股遒风却在父亲的背上猛力一推,父亲一个趔趄,一头跌入刺骨的水中……

    事后,父亲想:都多半截如了土,况又吃穿不愁,何不闲下来快活快活?于是,便扣了船不再打鱼,而那张有着辉煌历史的网,却高高地悬挂在了神龛旁,每逢初一、十五,依旧摆上肥嫩诱人的猪肉,燃上紫雾袅袅的香柱。

    不打鱼,无事可作,父亲买回一辆雅马哈,清晨跨上进镇,傍晚骑着回村,周而复始。一日,忽遇女鱼贩,叙起旧事,鱼贩潸然泪下,为感谢父亲往日的关照,邀请到家中小憩。进得屋去,父亲方才发现女人竟是独身,心里莫明其妙地颤栗了好一阵。

    一而再,再而三,天长日久,父亲每天来镇,便必被女人请去喝茶,两人越聊越近乎,大有往日虚度之悔。一天不见,彼此便觉得丢了点儿啥,以至父亲心猿意马,一发而不可收拾,竟迷迷糊湖与女人**了几番。父亲从此容光焕发,简直年轻了十岁。

    这日,父亲又应邀而至,缠绵过后,女人起身给父亲烧了一碗滋补的荷包蛋。父亲幸福得喜眉笑眼。女人偎在父亲怀里,柔声妩媚地告诉父亲:我怀孕了,咋办?猝不及防的父亲来不及把一口嚼烂的鸡蛋下咽,一个愣怔,整个人就一下子僵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父亲这才呜呜哝哝地说要陪女人去县医院。女人闻听原本喧腾腾写满幸福的圆脸,哗一声,吊成了一只松跨的猪尿泡,不不不,这是咱的精血,要打掉,我只有一死!

    一弯冷汗从父亲的鼻尖上倏然坠落,摔散在他搂着女人的右手手背上,几根手指无声地轻颤了一下,就像一只突遭雨袭的蝴蝶,被雨鞭拍向地面时的那一抹儿徒劳挣扎。父亲央求回去思忖几日再作答复。松跨的猪尿泡扑愣一声圆润成了一只彩气球,女人立刻搂紧父亲,在父亲木然的脸上浪气十足地啄了一口,与父亲限定了见面日期后,这才泪眼相望着依依惜别。

    父亲回到家里,如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没有了一丝儿精气神,一双眼睛灰暗无光,无助而孤独,与我和母亲的眼晴稍一碰触,立马萎缩成一汪茫然。一个人整日就那么紧盯着挂在神龛旁的那张网痴入非非地出神,不吃也不喝。

    我和母亲惶恐之极,商定立刻送父亲去医院检查。当我们慌慌张张雇来了出租车时,却发现父亲连同挂在神龛旁的那张网双双失踪了,而木船仍躺在天井的角落里呼呼睡得正酣。

    全村震惊,纷纷出动,找遍了沟沟汊汊,寻尽了旮旮旯旯,仍踪影皆无。母亲让人心碎的哭泣,催逼着我狂奔于空旷的天穹之下……

    夕阳如血,万物木然。狼狈不堪的我突然发现我家的祖坟园里冒出了一团烈焰。等我跌跌撞撞扑到近前时,一下子竟惊呆了。

    烈焰发自一张噼叭作响面目全非的渔网。父亲歪跪在祖父的坟边已七窍出血,一双木鱼般大眼,死盯着满天缠满带血绷带的阴郁云朵,一眨也不眨,两只青筋突暴的老手扎煞着,直直伸向高高的苍穹,像要撕破什么似的。一瓶1059剧毒农药痛楚地翻滚在坟地一边,神情呆滞地盯着一动不动的父亲出神,瓶嘴里流着的一线水痕明晃晃刺得人眼睛生疼……

    两天后的黄昏,当腥红的落日沉入灰白的河面时,从小镇上传来了一条消息,一个独身的老姑娘死了,喝下的也是一瓶1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