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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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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伊利亚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列夫·雷诺夫的豪宅里。

    那一年伊利亚十八岁,穿着一身品质低劣的黑西装,第一次走进这样豪华的场所。这是一栋殖民地风格的白色大房子,坐落在富豪聚集的西区高地,拥有优美的落地窗和贴满花砖马赛克的游泳池,从正门走到大宅要穿过二十多英亩草坪。

    列夫·雷诺夫,“雄狮”的沙皇(相当于意大利黑帮的教父),正在为他唯一的女儿举办生日宴会。

    大宅里到处都是放声尖叫疯跑的孩子,一串串彩色气球挂在屋顶,所有桌子上都摆满了点心和果汁汽水,小丑向孩子表演滑稽的魔术,一只管弦乐队吹奏着轻快的爵士舞曲,到处亮闪闪的,散出令人眩晕的甜腻气味。

    完全不像是伊利亚想象中黑手党头目的家。他总觉得那会是阴森森的城堡,墙上挂着枪支,地毯上有干涸的血渍。这里乍一看就像电影里有钱人家的家宴,只不过成年男人都穿着黑衣服,外面的车也是清一色纯黑宾利。

    “嘿!快让开,你这不长眼的!狗娘养的烤箱,这么忙……”一个带着高白帽的胖子冲伊利亚嚷嚷,手推车上放着五层高的奶油蛋糕。他有明显的东欧口音,以及斯拉夫人种特征。伊利亚一声不吭闪开,溜到角落。

    列夫·雷诺夫连厨子都只用俄裔,俄罗斯帮派都有类似惯例。以这个要求而言,伊利亚不算完全合格。

    他的妈妈倒是纯种斯拉夫人,一个吸毒过量而死的东欧妓/女。至于从未谋面的嫖客父亲,据说是个西裔混混。伊利亚有一张混血儿的精致面孔,檀黑头,猫儿般的绿眼睛,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有一双长腿,身体又瘦又结实,巧手撬锁捅刀无不精通。

    漂亮女人对帮派而言是有价值的商品,伊利亚的美貌却没有任何用途,他宁愿用脸换一盒好烟。再说以帮派的审美,像列夫·雷诺夫那样有一头狮子鬃毛般金红色头、轮廓深刻粗犷的男人才算是真正的帅哥。

    屋里有那么多食物,但伊利亚一口也不能碰,他不是受到邀请的客人。东区组长格里高利推荐他晋级,这事本来应该挺顺利,但因为血统问题,他需要得到沙皇的面见同意。

    隔壁小客厅里,穿着意大利高定西装的列夫·雷诺夫坐在壁炉前的沙上,被一群站立的手下包围,雪茄火光明灭,他脸色阴沉沉的,好像在讨论什么事。这不是自我介绍的好时机。

    几个金碧眼的妖艳女郎走来走去,她们身上传来的浓烈香水味让伊利亚反胃。他讨厌女人,当然也不喜欢男人。对一个缺乏安全感的杀手来说,成年人让他神经紧张。

    “不许乱转,不许乱碰,不许吃喝,最好连呼吸都憋着。”带他进来时,格里高利这样吩咐过。

    可伊利亚实在受不了客厅里这股甜腻的气味了。三步远有一个仆人用的小门,鬼使神差的,伊利亚推开了这扇门。许多年后,他都认为这是注定的宿命。倘若云层之上真的存在一个神,他只给过这一次好运。

    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往仆人们的住处,主人自有希腊式宽敞楼梯,不会使用这里。他顺着通道向里走,像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扯着。绕过一个直角弯后,头顶上伸出一双小小的红色皮鞋。

    伊利亚愣住了,鞋子的主人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脚踝,纤细雪白的一截,踝骨圆润小巧。他看着那双脚来回摆动,愣了很久,抬头向上看去。

    一个女孩儿垂头丧气地坐在上面的楼梯上,双腿穿过围栏,垂在空中。

    她穿着真丝塔夫绸的白裙子,裙边是一英尺六十美元的尚蒂依蕾丝,金红色的卷像太阳光芒般灿烂。她傲慢又委屈的样子,像一个天使飞下来时不小心卡在了围栏里。

    没有理由,伊利亚几乎是瞬间就爱上了她。

    他站在她脚下,朝圣般望着她。全世界进入黑白默片,所有物体的颜色形状都变成灰败的剪影,只有她的存在是彩色。

    那一年,薇拉·列夫·雷诺夫刚刚十岁。

    伊利亚立刻猜到她是谁。她长得跟列夫·雷诺夫太像了,连那副骄傲的神情都一样,再说这宅子里也没有谁的女儿会戴镶钻王冠和珍珠项链。外面人声鼎沸的豪华宴会为她而举行,可小主人却闷闷不乐地躲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高兴?”伊利亚的声带越过理智出声音。他可能有好几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了,他也从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可他就是想问问她为什么愁容不展。

    女孩儿刚想让伊利亚滚开,可是看到青年翠绿的眼瞳,愣了一下,警惕地说:“我没见过你。”

    “我是东区格里高利的手下,来见沙皇的。”伊利亚简洁地回答,他不想令她惊慌。“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不喜欢生日礼物。”女孩儿踢着腿,小红鞋从伊利亚耳边擦过,像熟透的果实在枝头晃动。“我不喜欢蕾丝裙子了,我想要唇膏和高跟鞋,我还想学抽烟。明明是我的生日,娜塔莉亚却只允许我吃一块蛋糕。”

    她的每一句话都以“我”开头,可见是头唯我独尊的小狮子。

    伊利亚问:“娜塔莉亚是谁?”

    “是我的家庭教师。”薇拉撅着小嘴说。

    “可你是一个雷诺夫,在这里应该你说了算。”

    女孩儿愤然高声说:“就应该如此!爸爸说过,我才是这宅子里的女主人!”

    伊利亚无声地笑了起来,抬头欣赏她骄傲的样子。

    列夫·雷诺夫的妻子几年前就去世了,他也没有续弦,这个女孩儿是他唯一的骨肉。当然,不再婚不等于他没有别的女人,只不过他不会让任何东欧□走进妻子住过的主卧。正妻之位悬置,薇拉是理所当然的女主人。

    列夫爱她如爱惜自己的眼珠,经常带着薇拉出入各种场合,还暗示将来会让女儿继承家业。伊利亚想,为了这个天使,他也愿意挖出别人的眼珠。

    说了没几句话,外面传来了呼唤薇拉的声音,看来终于有人现宴会的主人没有出场。薇拉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伊利亚不要出声,唇边显出淘气的笑容。在这个半封闭的小空间里,他们默契地渡过了五分钟,一段让伊利亚感到美妙极了的时光。

    最先找到薇拉的,居然是她父亲,看来她在这房子里有几个固定的捉迷藏地点。列夫·雷诺夫高大的身材令这条通道显得更狭窄了,他登上楼梯弯腰抱起女儿,亲吻她玫瑰色的脸颊。

    “我的蜜糖,大家找了你好半天,为什么藏起来?这可是你的生日宴会。”

    薇拉鼓着腮抱怨:“我的生日,为什么我只能吃一块蛋糕?”

    “因为你已经有两颗蛀牙啦,而且再沉爸爸就抱不动你了,你不是准备参加芝加哥芭蕾比赛吗?”列夫安抚女儿的声音温和极了,和他平日里冷酷的样子大相径庭。不过也不奇怪,人类本身就是矛盾综合体。

    “你答应让我获得冠军的!”薇拉女王般的神情让人想匍匐着把世界都献给她,她简直是列夫的翻版,拥有控制人心的天生魔力。

    “我会搞定他们的。”列夫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你总不想留下一张胖乎乎的照片挂在纪念墙上吧?”

    薇拉抿着嘴,似乎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勉强点了头。

    列夫抱着女儿下楼,经过伊利亚身边,像一堵墙压过来。他足有六英尺三英寸高(约一米九),体格非常强壮,没穿外套,肌肉把衬衫马甲撑得鼓鼓的,领带针上镶着一枚红宝石。薇拉在同龄女孩儿中算很高的,但被她父亲抱在怀里,好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沙皇已经四十五岁了,体力依然同年轻人一样好,思维敏捷精力充沛,这是长期锻炼的结果。他通常看起来慵懒而放松,像一只眯着眼睛打瞌睡的狮子。

    伊利亚后背贴在墙上,屏住呼吸,假装自己是根柱子。列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好像这个穿着劣质西装的年轻人是条脏兮兮的流浪狗。

    “你是格里高利推荐来干湿活儿的那个?”(黑手党术语,指谋杀等暴力性质的工作)

    伊利亚保持视线低垂,尊敬地应了一声。他看到列夫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巨大的戒指。格里高利曾经跟众人提起过,受到信任的人,都被要求跪下亲吻沙皇的戒指,就像国王加冕骑士的仪式。

    列夫喉咙里哼出一个单音,那是一种不在意的态度,表示他知道了,接着抱着女儿与他擦身而过。薇拉趴在父亲宽厚的肩头,压着挺翘的小鼻子冲着伊利亚做了个鬼脸。父女俩消失在小门里,回到富丽堂皇的宴会厅。

    伊利亚知道,自己连跪下亲吻他戒指的资格还没有。

    一切都要从头做起。</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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