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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折剑冰封千丈雪,寒心吹灼万里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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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灼热的风吹打脸面让人不胜烦扰。

    南宫映雪的白发和冰蓝色的瞳仁在清澈的阳光中晶莹剔透。云子傲放轻身子,一步一步往她走去,将绿豆糕放在掌心中拆开,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

    南宫映雪回头看了云子傲一眼,他开始变得温柔,如同含在嘴里甜腻清爽的绿豆糕一样,“云公子,你回来啦?”

    云子傲在“嗯”的一声后失了神,他的目光紧锁着南宫映雪瓷器般精致的脸庞,想用手去挽住被山风吹飞的白发。

    “看。”南宫映雪没有注意到云子傲狂热的目光,只是用手指着正大兴土木的苍雪岭,“苍雪剑会上,不知我爹他……”

    南宫映雪知道,蓝玄云一直将风无心视为宿命之敌。她想再见这个父亲一面,又担心他与风无心……

    “映雪。”云子傲唤醒了沉思中的南宫映雪,从怀中掏出一个红锦囊放在她发凉的手心,“我想做孩子的义父。”

    南宫映雪迟疑了一会,脸颊微红地报之微笑,“云公子得去跟无心说,不过映雪觉得是没问题。”

    尴尬的沉默中,仅有细碎的风声刮响。

    “对了。”云子傲必须先打破沉默,“云叔给我找了一位姑娘,苏州林家的,是我母亲和无心母亲的远房侄女。”

    “是吗,那太好了,恭喜云公子了。”从南宫映雪天真无辜的笑容中,云子傲因感受到她真切的祝福而惶恐。

    云子傲尽可能地将那涌上心头的难过咽回去,吞吞吐吐道,“她叫林如是。”

    “很美好的名字。”南宫映雪的眼睛如琉璃般,里面有着妙不可言的世界。云子傲犹记得南宫映雪枫林舞剑那一晚,也是从此以后,他的刀尖的锋芒减弱了七分,温柔了七分。

    云子傲觉得这对自己和南宫映雪都很不公平,他不想将因南宫映雪所学到的温柔用于其他女子,或说她们不配拥有,或说自己无法再绞尽心力重新学习爱情。他惊讶风无心的神乎其技,能在云曦心灰意冷时唤醒她狂热的爱,又能让南宫映雪对他痴迷到死心塌地。

    “他是如何做到的?”云子傲总会想,风无心除了那我行我素的任性和不可一世的剑术,还有什么?

    “也或许是。”云子傲苦笑一声。不知何时云子傲也开始依赖风无心,唯有他才是奇迹。也不知何时,风无心成了风云两家鼎立于武林的支柱。

    自从风无心重新出现在留客山庄,拜帖可谓多了五成,其中语气更是恭敬有加。从他上紫云宫,入九剑谷到独闯金明池,雪夜镇天牢,茶肆酒坊中的旅人开始神化他的事迹,街头街尾的说书人开始对他的故事津津乐道。就连那雷家的松鹤楼的百晓生口中,那“天下三剑”的陈年旧事蒙尘于书柜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折剑山庄”到“留客山庄”的传奇故事。

    风无心已然成为世人口中的剑仙。

    “《折剑录》和苍雪剑会……真的那么重要吗?”南宫映雪担忧的话语将云子傲自沉思中唤醒。

    听闻《折剑录》三字,云子傲亦肃然起敬,“二十四年前的洪武剑会,在太白笔锋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中的庐山香炉峰。那一次剑会,风吹雪和风飞雪兄弟双剑合璧,剑气冰封万丈云瀑,气势足以掩盖黄河九曲之雄浑。天下英豪之众,无人敢挫其锋芒。风吹雪为折剑山庄之主,胸中宏图,启《折剑录》为天下群雄列名,‘十名于墨,百名其心’,意为《折剑录》为十大高手录名,百名高手则张榜口喧,不能在《折剑录》显名。威名之下,莫敢不从。天下群英对《折剑录》趋之若鹜。”

    云子傲以仰望之情继续说道,“武林盟主加身的风吹雪野心勃勃,欲染指朝廷权力,一夺洪武会开展‘剑会’的权力。可谁知,风吹雪却熬不到八年之后……英雄已逝,其后十六年两次洪武剑会,瀑布破冰,浓云再卷。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世人已然麻木,怪罪之后的剑会美中不足。雨承夺得这个武林盟主也无滋无味,威权不可与风吹雪同日而语。如今的留客山庄已有了鼎足江湖的本领,风无心定会重拾往日的辉煌。天下英雄也会被《折剑录》囊尽。”

    “我不懂,只是我担心。”女子本就多愁,南宫映雪极目远眺,可这一切大好山河却因一颗泪珠而氤氲。

    “龙渊承影……这两把失落千年古剑重现于世,又落在两名绝世剑客之手,乃为宿命之敌。”云子傲看着南宫映雪彷徨的神情,问了一句,“很难抉择,是不是?”

    不是很难选择,是没有选择。

    听雨阁内,云曦照看着摇床中的儿子,风无心则擦拭观赏着龙渊剑。

    风无心突然问道了久违的樱花香,看着云曦将一壶茶放在他面前时。风无心小心细嗅,眼神突然充满了失望,“曦儿,我以为你知道的。”

    “曦儿当然知道无心哥哥不喜欢喝茶了。”云曦将茶壶盖打开,里面只是白水,“樱花香是这个砂壶的,曦儿知道无心哥哥喜欢。”

    风无心总算释怀了,因为在他一直以为云曦是最懂他的,也的确如此。

    是的,风无心对云曦的话少了,更多的是怀念过往的闲聊,却从来不会妄谈未来该如何继续。云曦对此感到头疼,风无心是一个怕老的老男孩,他对于儿子是基于父爱的小心翼翼。

    云曦感到可笑和有心无力,同时也庆幸和悲伤,她要将母爱扩张到丈夫的身上,让他对自己更过依赖。她总是会猜测,不知道风无心在南宫映雪床上是不是也只顾着欣赏她美妙的肌体,没有心思与她推心置腹。

    她猜得没错,南宫映雪只会在风无心的耳旁说一些生活中的琐事。让风无心听进心里的,也只有温柔低沉的呻吟声。

    “无心哥哥,我将苍雪剑会的书帖寄给了萧将离。”云曦有意向风无心传递这个消息。仇恨使风无心蒙蔽双眼,故而犯下连自己都无法饶恕的错误。但云曦知道,那些过往的情谊过于珍贵,烙印在心而无法忘记。这是风无心没办法逃避的,他终究面对兄弟的怒火、悲伤还有原谅。

    “嗯,谢谢。”风无心感谢云曦弥补了自己所没有的勇气。

    朝廷的敕令和苍雪剑会的拜帖是同一天达到雷少云的手上的。

    这一天,雷少云与往常一样,蹲在城楼脚下与兄弟们吃饭。雁门关城门洞开,来来往往的牛马扬起漫天飞尘,将人们的视线阻挡在十丈之内。

    士兵们都一簇簇围圆蹲下。每一小簇中间都支起一顶简陋的纱帐,好不让风沙埋汰了热腾腾的饭菜。

    朝廷御使到这穷山恶水之地,都嘟哝着契丹人是不是瞎了眼了,连这样的地方都要抢。

    不算糟糕的仪仗足以让这名御使狐假虎威,他高傲的目光将这群沙海中的赤佬审视了一遍。可士兵们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专心吃喝。

    高高在上的御使怎能容忍被一群赤佬忽视,他策马走到最近一簇人群中,用脚踢了一下离他最近的那名士兵的背部,让他一下扑倒在地。士兵们都愣住,用惊愕的目光看着御使。

    御使斥问道,“喂,戍人,你知不知道雷学士,经略使大人在哪里啊?”

    只见那人不愠不怒,缓缓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尘埃,转过身来对着御使作揖施礼,“使者大人,在下正是雷少云。”

    御使发现自己踢了雷少云,吓得急忙从马背上滚下来,跪地连叩几个响头,“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左手拿着未吃完的饭碗,右手提刀的杨洪赶来,一脚将御使踹翻,“奴才,你竟然敢踢经略使大人。”

    “小的哪知道他就是经略使大人啊。”叩首在地的御使偷偷抬头再仔细看了看雷少云:一身邋遢的长衣沾满黄土,与麻布衣没有区别;蓬乱的长发不经梳理,变得又黄又干;特别是那一双锦靴,像是从泥水中捞起再晒干的一般无二。

    御使只能从雷少云依旧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勉强得出他的身份。

    雷少云拦住欲将发狂的杨洪,“杨将军罢了,御使是圣上所遣,身怀圣命。”

    御使战战兢兢开始宣读圣旨,不识字的戍人哪听得懂,只知道下跪罢了。

    当冗长复杂的圣旨宣读完毕后,御使急忙将雷少云扶起,“大人在雁门关击退尸潮,卫守边疆。圣上念大人劳苦功高,故召大人带领三千虎贲回京修养。”

    “哎哟哟,太好了,大人终究是世家之子。若是九泉之下老师知道大人在雁门关过这种苦日子,他老人家也是会寒心的。”让雷少云生活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本就是王冲的一心头病,“到了东京,不要忘了代我给老师上几柱香。”

    御使从怀中拿出一封苍雪剑会的书帖,“小的路径无名山,留客山庄的兄弟托小的将这封书帖送到大人手里。苍雪剑会乃中原武林第一盛事,甄选武林盟主。洪武会那群老家伙都该入土了,还顽固不化,朝廷赐予他们的荣耀他们没能力守护,就该择主让贤。现在朝廷御赐留客山庄‘苍雪剑会’和‘奉天营武’两块金匾,大人为风无心结义兄弟,由您出使苍雪剑会是最适合了。”

    雷少云突然想起前几天,萧将离从开封回燕京路经雁门关与他一叙:

    风沙遮掩客栈的酒旗扬起,刮刮作响的声音被厚重的木窗锁在在屋外。

    酒肆内,雷少云喝了几口苦辣的烧酒,向萧将离诉苦道,“双儿还是不肯原谅我。没有得到她的原谅,我不敢回去,我生怕辜负了父亲和云世叔的期望。只有在这儿,我才安心。”

    “其实我一直用这种艰苦难堪的生活来欺骗自己,说我的确有为双儿在努力,在改变……一切只因为我的愧疚在作祟。”雷少云一拳重重打在地上,“我即将失去一切,这也是我咎由自取。”

    “知足吧,至少她还活着。”萧将离的劝慰是基于自身的不幸,有足够的说服力。雷少云听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陷入了沉思和庆幸。

    “我很想你,还有无心。”雷少云肉麻地吐露心声,“自从你和无心都陆续离开留客山庄后,我发现我失去了摄取快乐的来源。我们一直都了解风无心这个人,我行我素的任性和苦心孤诣的执着。仇恨使得他的自傲受到了挑战,所以他才会做出那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情来……萧大哥,你会原谅他吗?”

    “我不知道。”萧将离苦笑了一声,“原谅风无心,我对不起萱儿和师傅。不原谅风无心……不,其实我心中早已没有了恨意。是因为愧疚和怪罪,所以我们才没办法相见。”

    “寒雪终有冰释之时,苍雪剑会在十二月二十日。无心现在已经回到留客山庄了,十一月……我们在留客山庄会面。”雷少云期望地看着萧将离,希望从他那得到肯定的回答。

    直到萧将离跨上战马,身影淹没在黄沙葬的雾海时,才抛来一句不肯定的回答,“我得回去问问萱儿。”

    ……

    雷少云从回忆中醒来时,他差点迷失雾海汹涌的黄沙葬中。他换上了干净整洁的长衣,束发以冠,用锋利的匕首割修下巴粗短杂乱的从草。

    “对了,我是要去有间客栈去,寻求双儿的原谅。”雷少云为找到目的而开心,片刻之后,他为任务的艰辛而沮丧。

    黄沙眼商贩的叫卖声依旧听得令人烦躁,要不是他们知晓雷少云的身份,巴不得将他衣裳撕烂以达到将他拖进自己店里的目的。

    有间客栈的大门依旧人来人往,各国的客商不知疲倦地进出,与熙熙攘攘的江湖一般无二。

    雷少云抬起惺忪的睡眼,想要看看这该死的破酒肆内,除了几个肮脏的老男人外,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女子会不会出现在大堂上——结果是失望的,大堂内全是泥臭的男人味。柜台前的阿喜抱着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娃在那边与张老头嬉闹。

    “孩子!”雷少云急促地呼吸着,箭步向阿喜靠去。他狰狞的欣喜,好像沙漠中对未来心如死灰的旅人突然发现了绿洲一样。

    “他是我的孩子,对不对?”阿喜料不到雷少云会这样突然出现,想要将孩子抱走,可雷少云却死死拖住他的衣角,反复地问道,“他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楼梯转角处,慕无双说出的话冷得足以冰封桌上的热酒。

    雷少云痴痴地看着她,数月未见她肌肤已经重复雪白的光泽,以前那袭枯燥的头发被乌黑亮丽的流苏取而代之。可美丽的代价,却是如刑场般萧杀的眼神和无情的心——被人们尊称为慕神医的她,虽说医者仁心,可她只救老人,女人和小孩,很难对壮年男子施以援手。

    慕无双的突然改变让雷少云难以抉择,他既想要她以前的温柔,又要她现在的美丽。

    “双儿,跟我回家吧。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雷少云本想展示一家之主的强悍,却变成生硬地哀求。

    可以说是毫无诚意。

    慕无双本就不指望常人眼中如圣贤的左榜眼有多么令人叹服的道歉手段,她只是冷冷一瞥,从阿喜的手中夺过儿子,转身要往楼上去。

    “双儿。”雷少云想要试图挽留住慕无双,可她并没有理会,转瞬消失在楼梯转角处。雷少云刚要追上去,却被一道红色的身影拦住。

    雷少云看着飞烟,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祈求。

    “雷公子,现在在双儿眼里,你一切的挽留都属于惺惺作态。”飞烟口中的事实如一把利箭射穿雷少云的心。她继续说道,“你应该先做好自己,而不是奢求得到。或许你会是个好父亲,但你现在一定不是一个好丈夫。”

    整个世界都在雷少云水茫茫的瞳仁中浮游,所有人对他悉心劝慰的话未经双唇。他的妻子和儿子仿佛还在楼梯转角处,只是他们的灵魂和身体彼此疏离,他听到愤怒而自责的哭吼在人流中穿梭,在祈求得到人们的怜悯。

    ……

    雷少云痛心疾首地哭泣没让慕无双回头,在他昏厥的那一刻,却看到了时光的回溯:

    十六岁的他正是最骄傲的时候,风尘之中的风尘苑,正是雷少云时常流连之地。那时青苑只是中人之姿,作为花魁实有愧于名。可她歌柔舞娇,诗词妙绝,总有智妙之技让诸多贵公子流连于她的床笫。

    雷少云便是其中之一,也是从此之后的唯一一个。

    在雷少云依稀的记忆中,他对她许下过永远守护的承诺,也说过她占据着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所有的美好和承诺在他落榜后灰飞烟灭。当雷龙抓起青苑那袭美丽多情的长发将她拖进雷府时,雷少云看着她哀求的眼神没有勇气回应,对于她瑟瑟发抖的恐惧无动于衷。

    面对雷家长辈的质问,他将一切海誓山盟抛于脑后,循着长辈的意思,将所有的罪责都怪罪在这个惑人心智的狐狸精上。

    ……

    雷少云惊醒时,正趴在马背上,风沙呛得他难受。

    “我该回去了。”阿喜见到雷少云醒来后,将马缰丢给他便回有间客栈。将泪眼未干的雷少云独自丢弃在如岁月荒诞的黄沙葬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