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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律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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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连洲僵了片刻,转头去看温孤烨。

    楼下的姑娘还在哭,城主之子则满面□□,暗地指挥身侧的家丁将卖唱姑娘团团围住。周围桌上的修士皆事不关己地喝着茶,卖唱姑娘哭得越来越凄楚。

    城主之子大概是觉得万无一失了,往前一步,就要挑起那姑娘的下巴,口中讲:“小娘子随爷回府,只要伺候好爷,自有享不尽的清福。啧,快别哭。”

    季连洲颇觉惨不忍睹,而温孤烨仍面无表情。

    想了想,季连洲试探道:“小哥哥可要救人?”

    温孤烨眉尖一挑,好像诧异的看着他:“你真没看出来?”

    季连洲一怔,看出来……什么?

    他皱着眉头,重新以神识扫过楼下诸人。莫非温孤烨等的并不是纨绔调戏小娘子,而是有大能经过?

    抱着这样的念头观测片刻,连城主之子身边的家丁都被他一一扫过,季连洲仍没察觉不对。他几乎是放弃了,随意地将神识凝上热闹中的二人,那纨绔是再清楚不过的刚刚步入炼气中期,卖唱姑娘身上却是混混沌沌,好像并没有灵气。

    不对。

    季连洲蓦地睁大眼,收起轻视,仔仔细细地扫过卖唱姑娘周身。

    半晌后,他哑然:“金丹中期?身上带了能遮掩修为的法器?”

    温孤烨轻轻颔首:“对。”

    季连洲顿了良久,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这真是……她到底是什么人?”

    “未央坞,沈弦黛。”

    季连洲回忆了会儿:“未央坞?律修?”

    再看那卖唱姑娘——现在该叫沈弦黛了,她怀中果真抱着一把琴。季连洲方才不曾注意,这会儿细细看了,才发觉那琴竟是一件法器。

    他无言以对,只知道一件事。城主之子身后家丁中修为最高者不过筑基中期,这在这种各大门派境外的仙城内看已经算是强者,再强的人就算愿意在仙城内停留,也不会只当家丁。

    一群人加在一起,都比不过沈弦黛拨一下琴。

    然而,“未央坞坞主不是姓沈?这沈弦黛和坞主是什么关系?”

    温孤烨答:“坞主的女儿……先前与门派师兄妹一同外出历练时偶遇四阶妖兽,醒时已在葭禄山内,且失去记忆。”

    季连洲叹:“实在不幸。”

    话说到这里,季连洲已把事情经过乃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猜出七七八八。失忆的沈弦黛多半难以发现自己身上的秘密,而律修所用法器大多都是寻常事物,看着也不引人注意。她是坞主之女,身上带着遮盖修为的法器,自己却不知道这点。如此一来,根据旁人目光,将自己判断成卖唱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是真正的季渊来到这里,定会在楼下传出声响时便出手相救。沈弦黛心生感激,跟随季渊同行,路上偶然间拨动琴弦,被季渊发觉灵气波动……

    季连洲捂着额头,莫非真是这样?

    至于温孤烨是如何知道这一切,他是半点不想知道。无非就是季渊如何,季渊又如何,季渊再如何。

    不过眼下看温孤烨的态度,显然是不准备出手相救。想到这点,季连洲微妙地察觉到一丝放松。

    自己被绑在温孤烨身边,温孤烨又怎能将注意力分给他人?

    下面的纠纷还在继续,沈弦黛泪眼盈盈,怀抱木琴,愈发显得弱不经风。不过季连洲完全有理由相信,那把琴的材质恐怕只比玄木差一个档次。

    他这边神思飞驰,温孤烨冷不丁说了句:“莫非小师弟怜惜她?”

    季连洲刹时回神,道:“怎会?”他望着温孤烨,眼神温柔缠绵,恰似一汪春水,“我眼里只有小哥哥你,至于其他人,管她是未央坞少坞主还是若羌坊圣女……都及不上小哥哥一根头发。”

    温孤烨一头墨色长发被冠起,季连洲却清晰的记得对方长发披散的模样。尤其是在双修的记忆里和自己初夺舍时在禁制外看到那次,温孤烨皮肤白,乌黑的头发垂在不着寸缕的身体上,对比鲜明,形如泼散的墨水。

    他情话说的信手拈来,温孤烨除了不信只剩不信。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只淡淡应道:“还有呢?”

    季连洲极顺溜地接下去:“小哥哥待我那般好,我也会待小哥哥好……小哥哥不要抛下我,我要和小哥哥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里。”

    这倒像是阿洲的话。

    温孤烨眼神一暗,袖子轻轻甩动一下,房间的窗户便朝两边打开。

    楼下,城主之子扯出沈弦黛衣袖,沈弦黛的手指将将要擦过琴弦。

    温孤烨道:“还等什么?走吧。”

    这时候季连洲反倒觉得遗憾,现在就走,不是白白将一个让未央坞欠自己二人的人情送出?虽说以沈弦黛的修为,在这仙城中本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温孤烨已站在床边,回头看他,一缕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

    他逆着光,面上便带出些阴影,将面上的线条变得模糊柔和。眼神又明又冷,像是天上星。

    季连洲心尖一动,顿时抛却先前所想之事,甚至下意识帮温孤烨找好借口。

    温孤烨此前从未见过沈弦黛,把人救了也不能直接将她带回未央坞。如此一来,日后还有可想而知的无尽麻烦。

    两人还要去西疆探灵脉,哪有那样多时间用来浪费。

    他快步走到温孤烨身边,朝他笑了笑,眼神清澈,色若桃花:“小哥哥,咱们走。”

    御风诀在之间捏动,灵剑早已等候在外。季连洲在踏上去的瞬间冒出一个想法,断掉的无名剑是否还有被修复的一天?

    说起来,真要修复,也只能由自己或温孤烨动手。

    无名剑是温孤烨在他金丹巅峰时炼制,虽是自己曾经的本命法器,却对温孤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

    他心思转来转去,转眼,已行至仙城最外的城墙。葭禄山在前方若隐若现,山巅藏于云端。

    季连洲若有所感,开口讲:“小哥哥……”

    才说了三个字,两人身后,突然暴起一阵刺耳的鸣音。音波如有实质,荡在空气中,愈来愈远,愈来愈轻。

    在他们足下,仙城中来往的修士听闻此音,大多都身形一滞,紧接着便一口血呕出。

    血腥味在城中飘散,反倒是不能做到引气入体的普通人不觉有碍。此外,便是修为在金丹中期之上者。

    在他们先前住的那间客栈大堂,沈弦黛咬着下唇,迷茫地抚弄琴弦。

    唯有她一人,依然站立。

    音波越来越远,连仙城外的林中飞鸟都被惊起。温孤烨看着这一幕幕,侧过头问季连洲:“你怎么样?”

    季连洲摸了摸心口,道:“丹田震动……刚才那一下,大概把沈弦黛所有灵气都用光了。”

    温孤烨拧眉:“受伤了吗?”

    季连洲笑了笑:“那倒没有,小哥哥放心。”

    毕竟离事发之地远,他的修为又只比沈弦黛低了一阶。

    温孤烨“唔”了声,拧着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

    季连洲见状,略一沉吟,便道:“小哥哥是想回去?”

    温孤烨道:“不……罢了,罢了。”

    他原本是觉得,如果季渊在此,这一城的人也不会受伤。

    后来转念一想,那些自己在逍遥宗内练剑,季连洲流连苍原各处的日子,早有多少本该由季渊遇到并拯救的妹子芳华早逝。

    眼下这情况,与之也并无不同。

    季连洲等了会儿,温孤烨始终没再开口。他略觉诧异,温孤烨不像是为了这点事就多愁善感的人……到底怎么了?

    城中已有人往客栈赶去,温孤烨踩着飞剑立在城墙上空,铺展开的神识清晰的向他展现出沈弦黛被来人捉住质问的场景。

    他阖上眼,指尖跃动,捏出一只传信小雀。

    小雀很快被放飞,往一望无际的蓝天去。温孤烨想起些什么,问季连洲:“听闻渡劫时若有什么心魔执念在,便会失败?”

    事实上,这句话并非听闻,而是好友做出的设定。

    眼下恰好有一个经历过渡劫的,他便直接问出口。

    季连洲显然是没想到温孤烨会一下子把注意力转向自己。他从小雀消失的方向转回视线,想了想,道:“小哥哥,咱们边走边说?”

    温孤烨轻轻道:“好。”

    浮云在两人身边掠过,葭禄山上的葱葱绿茵映入眼中。季连洲深呼吸了数次,终于道:“你不问,我还没想到。”

    渡劫失败来的太突然,之后他一心只有寻找合适的身体夺舍。再往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季连洲一直没有机会细想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按说他在大乘期停留万年,最后劫云到来还是因为灵气自发溢满经脉,根基再扎实不过。身为潜龙渊内至高无上的魔尊,他有堪称整个修真界最好的资源。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渡劫失败?

    “我那时候,我想看到了什么人……”季连洲一点一点回忆。

    在最后一道劫雷劈下时,他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虽然不甚分明,却确确实实,让他分心了。

    所以劫雷劈下之时他没有来得及抵挡,所以他被劈碎灵剑劈毁身体,连魂魄都飘飘忽忽,好像要被风吹散。

    “……那个人,大概,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