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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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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此一事,长青一战成名,便成了村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色。

    人们惊讶于这狐妖竟是个男妖怪的同时,又忍不住议论他的美艳惑人。

    更有人从宋老爷子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端倪,于是抽丝剥茧,东拼西凑,大肆渲染了一番。

    这下不光宋公子,连宋老员外也成了别人口中的谈资。

    惊恐,猎奇,鄙夷,倒是什么样的心思都有。甚至苏玨有次随先生从田间经过,还曾听见两个村民站在田头上耳语,琢磨那男男之间如何行事,内容龌龊下流至极,边说,边时不时发出些不堪窃笑。

    每逢此时,苏玨都要不由自主地去看先生,可惜,却是从没有在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发现过一丝破绽。

    宋老员外那日也算出了丑。连日来,府上大门紧闭,一家人足不出户,半点风声不露。

    只是尽管如此,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苏玨叹,真是人言可畏。

    长青依旧做他的自在逍遥客,却像是突然失去兴致般,不再去找宋家公子的麻烦。

    苏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同众人一样,揣测起这狐妖与宋员外间的渊源……

    苏玨有心问及,想想终是作罢。

    且不说长青会不会同自己说,即便说了,多半也不过是作弄自己来取乐罢了。

    从那只狐狸嘴里说出的话,又有几句能够当真呢?

    苏玨苦笑,觉得自己在那狐妖眼中不像是鬼,倒像是只养来解闷,又温顺无害的兔子。

    于是日子便在这闲言碎语,风调雨顺里慢慢地过着,转眼,便到了清明。

    说起清明,却真是个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日子,既有“雨纷纷,欲断魂”的凄楚,亦有“马穿杨柳嘶,人倚秋千笑”的欢愉。

    暖阳新柳,风筝蹴鞠,一片春光大好。

    尚儿一早便被祖母牵了,带去山上扫墓祭祖。那孩子不知何谓生离死别,一路上捉柳絮,唱小曲儿,蹦蹦跳跳,高兴非常。

    清明于他,无非是个可以畅玩一回的日子罢了。

    然而苏玨远远看着老母亲蹒跚的背影,想那坟山之上,哭声遍野,一老妪,一孤儿,独*香烧纸,身单影只……心中便是五味杂陈,酸楚难耐。

    苏家的茔地在山那边,离村子有些距离,苏玨被无名之力所缚,至多只能在半个村子间走动,于是无法跟那祖孙二人一同前去,却不知怎的,心中竟是松了口气。

    晌午时分,一改平日里的喧闹琐碎,这小小的临河村里人去村空,静得只剩下蜜蜂振翅,林间鸟鸣。

    楚先生哪也没去,仍守在家中临窗而读。

    无父母,无亲戚……就连祖坟也不知立在何处,冷冷清清,这清明倒是连个烧纸的地方都没有。苏玨一叹,便觉得先生也是个可怜之人。

    隔壁家的大花猫从院门前经过,驻足看了看,“喵”一声,又百无聊赖地跑开了。

    苏玨回头,发现楚羿又提着笔在书上留言,不觉一阵头痛。

    楚先生平日里不赌博,不酗酒,似乎全部的兴趣都投注在自己的这些本“闲书”里了,闲来无事总要翻上一番,遇到自己当年留笔的地方,便也要品评几句。

    观点相同,便附和两声,若意见相左,则又少不得声色俱厉的讨伐。

    大体上,讨伐是远远多于附和之辞的。苏玨读过,总免不了咬牙切齿。

    看来那日的烧书,倒没给他留下什么教训。

    每每气上心头,偏又有所顾忌,于是只好憋着。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倒是习惯了他那凌厉逼人的笔锋,便就由着他去了,可心里却是别有忧愁暗恨生。

    这厮!总跟死人较得什么劲!

    ——君之所言,实不敢苟同,夫……

    眼看先生下笔,又非温良恭谨之言,苏玨犹如黑云遮面,心里竟有些打怵,遂决定去外面走走避灾,来个眼不见为净。

    远山含翠,天外云卷云舒,清风习习吹送青草野花摇曳,苏玨将春景尽收眼底,颇生了些慨叹。

    惜春归,送春惟有,乱红扑簌如雨。乱红也怨春狼藉,得泪痕无数,断肠处。

    人说“老更惜春归”,苏玨自认已老。生时不觉时光荏苒,放眼春光无限,只管纵情。知春暮,亦期来年。死后经年,栖于水底,每逢春,再看那岸上□□,便犹如雾里看花,隔岸观火,恍如隔世。

    如今不知“鬼生”几许,终知伤春惜时,不觉为时晚矣。

    苏玨轻叹一声,举目远眺,却不经意于小路上发现一条人影,那人影由远及近,朝着这边走来,一身月白长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苏玨觉得那人似曾相识,定睛望去,竟是九霄镇的李尧大人。

    几日不见,大人依旧神色奕奕,风姿卓著,却看得苏玨一阵错愕,不知他是如何找到了这里。

    转念一想,又觉那人神通广大,手下家仆连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都能寻得,又遑论小小一个教书先生。

    苏玨便站在院外,看着李大人走走停停,挨家张望,折返再三,终于站在了先生家门外。

    饶是大人如此见惯世面的人,见了楚先生家的屋舍也不禁瞠目结舌,一时无言。

    先生出来应门,闻见此人亦是望外。

    李大人手里拎着食盒,说花步轻舞谢东风,开尽艳意三月中,□□正好,飞白便随我一同去郊外饮酒踏青可好?

    初时,先生自是不答允的,婉言谢绝,却架不住那人生拉硬扯,软磨硬泡。

    苏玨不由感叹,这人与人就是不同,你看那李大人眉眼含笑的俊模样,即便上门做了无赖也这般讨喜,平白便叫人心软呐。这若换了村头赖皮张,还不得被人三棍子打出院子?

    家门外有人堵了门不走,楚先生抿唇不语,一番僵持之下,先生终于不堪其扰,败下阵来。

    “且慢。”

    李尧心情甚好,拦住先生正要迈出的脚步,从怀中取出了新编好的柳球,笑言道:“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

    “大人说笑,飞白又不是女子,哪来什么红颜皓首。”楚先生垂眼看着那人贴着身子,将柳球佩于自己胸前,嘴上虽这般说着,面上却不觉莞尔,亦未拒绝。

    “此言差矣,红颜皓首又岂分男女?我知你向来不信这些,但举头三尺有神明,佳节同乐,你便当应应景也好。”李大人抬头,嘴唇差点蹭过先生脸颊,说罢,又笑意不减地取了几枝柳条插于屋前,嘴里还念叨着:“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

    苏玨便是鬼,看着他插柳,周身却是没有丝毫的不适。只是看着那二人凑在一处“耳鬓厮磨”,心里不禁突突地,不敢直视啊……

    楚羿瞥了眼房下的柳枝:“李大人,有道是莫将青青都折尽,明朝更有出城人。”

    “你怎知我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若如此,亦算留取新绿与后人了。”将手中一把柳枝都插完,李尧冲先生眨眨眼,重新拎起食盒,比了个“请”的手势:“烦劳楚先生带路,找个依山傍水的好去处吧。”

    两人相携而去,在靠近河岸的地方找了处僻静之所,便席地而坐。

    晴日当头,暖风拂面,岸边草青柳绿,再眺望远处峻岭青山,峰峦耸翠,云影徘徊。想来是美景怡心,使人忘忧,楚先生对着李大人,倒没了前次相见时的拒人千里之姿。

    先生原本少言,怎奈抵不过李大人才思敏捷,口若悬河。

    谈文论道,奇闻异事,娓娓道来,大人亦总是见解独到。每每说到精彩之处,楚先生便少不得点头赞许,继而附议两声。

    李大人说前朝刑部尚书孙卓,为官清廉一世,以致清贫。寻常日里不拉帮结党,不徇私舞弊,为人忠厚,克己奉公,屡次冒死直言极谏。秉公执法,不畏权贵,深受百姓爱戴。后却遭同僚联名弹劾,处以腰斩极刑。

    先生闻言便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清而无能,则为庸。为官者,择优而仕,却与清浊无甚关系。

    李尧称是,又例举前朝名相赵焕之,家中良田千顷,门前车马如龙,生活骄奢安逸。并且为官打击异己,贪污行贿,为世人所诟病。然其司职期间革新变法,整顿吏治,鞠躬尽瘁,力挽狂澜,救国于危机水火,实乃救世之功臣。

    楚羿点头,得结论曰,居上位者,任人唯贤,非唯清。顾孙卓者,非朝臣不能容,实为上位者不能容也。

    这二人志同道合,惺惺相惜,越聊越是投机,越聊越是尽兴,言辞间不知避讳,竟多有大逆不道之言。

    苏玨一旁听着,瞠目结舌。

    自幼所学,什么忠君爱民,清廉奉公……到这两人嘴里全成了狗屁不通的迂腐之见。楚羿则罢了,倒是这位李大人,在朝为官,难道不是朝之肱骨吗?怎也同先生一般言思?

    苏玨一时错愕,咀嚼着那二人言辞,心中徒生了些郁结。

    忽然,李大人兴起,冲楚羿一笑,便举杯起身,对着这青山绿水吟诗一首。

    楚先生见状,击节以应。

    李大人天马行空,思意奇妙,不管韵脚,不分平仄,美其名曰吟诗,倒不如说是取乐。听到那实在荒唐之处,连楚羿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楚先生为人木讷沉闷,苟于言笑。这一展颜,却似冰雪消融,*初霁,就连三春清风也被吹进了眼角眉梢,顷刻间花繁香轻。

    苏玨双目圆睁,一时竟面红心慌。

    李大人循声回头,亦是神色恍惚,片刻清醒过来,粲然一笑,诗也吟得愈发不着边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