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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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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方微微露白之际,喝了酒又聊了一夜的二人终是支撑不住,一个趴伏于桌上,一个斜靠在椅背,竟是各自打起盹来。

    直到天光大亮,院门“咿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人才倏忽转醒。

    李尧听着李贵轻敲房门,低声提醒自己该起了,遂冲着楚羿玩味一笑,扬声吩咐李贵进来。

    随口向李贵问了时辰,李尧揉了揉睡得有些发酸的脖颈,打着呵欠站起身来:“我该走了。近来礼部事多且杂,竟是忙得连写名谒的时间都没有。今天便是初一,若不赶紧回去将那些虚言补上,我这头上罪名怕是又要加上一条了。午后还有些必须亲自登门拜年的……纵使他人不屑一顾,我亦自当笑脸相迎。”

    李尧嘴角噙笑,兀自打趣着自己。瞥了眼身侧,迎春小九正按照李贵的吩咐进来收拾桌上残余,李尧忍不住再次望向已经移到床边,一脸疲色的楚羿,伸手理了理他散落在脸侧的发丝,柔声叮嘱:“好好睡一觉,我得空便会过来。”

    楚羿酒量本就不佳,如今一夜未眠,更是两眼酸涩,头晕目眩。对于李尧的话他随意点头应下,随后目光便又不自觉追随起那一直垂着头,于桌前忙碌的少年。

    然而少年此时却已托着盘碗转身离去,留给他的,便只剩下一个有些瘦削的背影。

    李尧稍后带着李贵一同走了,于是这院中又只剩下他和迎春小九三人。

    房中桌椅已经撤下,迎春回灶房收拾去了,留小九一人在这里拿着扫帚扫地。

    脑中尚有三分酒意,楚羿斜靠在床侧,一双似睁非睁的凤目便这么一刻不离地凝在少年身上。

    然而那少年头不抬眼不睁,大多数时都是背对着自己。扫帚于地面匆匆几个来回,那人拾净地上灰尘起身便要离开。

    “回来。”楚羿忽然出声。

    小九手拿扫帚立于门口,少顷,方才一身不吭地转回身来。

    四目相对,楚羿打量了会儿对面沈着一张脸的少年,漫不经意道:“我这一夜未睡,腰痛得厉害,你来帮我按按。”言罢也不去看那人,便侧身向床上倒去。

    只是他躺下多时也不见那厢动静,于是只得略微不耐地重新起身。

    “怎么了?”楚羿皱着眉问,便仿佛没见着少年紧抿的双唇,还有剧烈起伏的胸膛。

    “我还有事要做。”

    “将事交给迎春。”楚羿连眼都未抬。

    小九不觉握紧手中扫帚,从牙缝出挤出字来:“那我叫迎春来按。”

    “我要你按。”

    少年一张脸顿时通红,脖子上青筋绽现,狠狠瞪着楚羿,只是不语。

    “怎么?不愿意?我虽说不是你主子,可既然你主子要你听我吩咐,我的话便也不是耳旁风吧?还是你已不想留在这院中?”

    “啪”的一声,小九忽然扔了手中扫帚。楚羿心中跟着一慌,见少年那模样,怕他当真要走,于是双脚不由自主地便落回了地上。

    怒火扭曲了少年一张脸。然而就在楚羿以为少年就要甩门而去之际,那人却是两步踱至床前。

    “躺好。”少年居高临下,闷声开口,语气中好似受了莫大的折辱。

    楚羿顿时松了口气,当即隐下唇边一抹笑意,依言重新趴伏于床上。

    少年哽着口气,对着楚羿腰间双手其下,后者登时一咬牙,两手攥着床褥,生生将那声痛呼憋了回去。

    少年便这么一声不吭地一顿搓揉捣捶,弄得楚羿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

    楚羿不由得苦着脸暗叹,劈柴劈了这么些日子,当真不是白劈的。再这么弄上一阵,他这腰今天便要交待在这了。

    于是即便心中叫苦连天,疼得额角冒汗,楚羿嘴上却故作轻松道:“这么按……按上一按,确是……舒服不少……这椅子……椅子如此坐上一夜……当真难以消受……下次若还要与人彻夜长谈……定要换个舒服些的地方。”

    他话音落下不多时,身后那人动作便戛然而止。楚羿借机将头埋于枕间,总算是偷偷缓过一口气来。

    室内鸦雀无声,半晌未有动静,楚羿犹自翻回身来,佯装无事道:“行了,再无他事,你便忙你的去吧。”

    他抬眼去看小九,只见那人脸上先前那些愤怒屈辱皆如梦幻泡影似的,“噗”的一下尽数消散无踪,如今唯剩一双睁得溜圆的迷茫大眼,正呆愣愣地望着自己。

    将少年这副神情收入眼中,楚羿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伸手于那人鼻头轻轻一刮,一副得逞的得意:“走吧,我要睡了。”

    小九登时脸色青红万变,继而胸膛起伏,瞪着楚羿的目光似要吃人。他随手拽过床边叠好的棉被,摊开来朝着楚羿脸上一掷,便愤然转身而去。

    披着罩头而来的棉被躺于床上,楚羿一个人笑得乱颤。笑过后方觉头重脚轻,睡意阵阵袭来,于是这才整好了被子,侧身而眠。

    只是睡前模模糊糊,尚还记得反省。从前以为那人性子好,即便生气也无非就是指着旁人鼻子骂两句“竖子”罢了。却不想此番怒极,竟是叫自己心中亦没了底。看来以后诸如此类的玩笑还是不开为妙……

    春节过后,不知从何时开始,京中便渐渐有流言四起。

    众人皆说方丞相之子实则未死,当日被斩首的,不过是用钱买来的替罪之人。

    此流言先是起于坊间,随后因议论者众多,诸多揣测又似乎有迹可循,于是又被有心人传入了朝中。

    如今在朝的各位官员中,有不少人都是亲眼目睹了十年前那场方氏之变的。所以对于流言中说方丞相死后,方氏母子是为郭太傅所救一事并无震惊。

    其实此事对于朝中诸位来说,早已不算什么秘闻,不过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罢了。

    凭当初郭太傅于朝中威望,即便救了方氏母子,也没人敢在皇上面前口无遮拦地说三道四。况且对于太傅私下动作,皇上亦未必不知。只不过当时方相已死,皇上心病已除,不愿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为了无关疼痒之人再开罪这位声名远扬的大齐元老。

    之后待到风波平息,方府人事皆被众人渐渐忘到脑后,除了萧贺对此依旧耿耿于怀外,旁人更是不会再将此事提到台前。

    可如今有人说方弈未死?被人偷天换日?甚至背后指使者为贤妃?!

    呵呵,空穴来风,简直可笑!

    有人摆手大笑,连呼荒唐。

    也有人垂目锁眉,深思苦索。此传言中连十年前太傅救人之事亦说得一清二楚,怕不是百姓随口胡诌之言啊……

    于是有知内情者插言进来,窃窃说起萧丞相最近刑囚大理寺司狱,严刑逼供一事来。

    那司狱虽是抵死不认换囚之事,然其手下一狱卒却是一口咬定此事,誓不改口。

    两厢僵持,倒是不妨碍萧丞相抓人。其手下大理寺、刑部党羽简直一呼百应,像是要借此机会立功一般,一时稍有风吹草动,便即可倾巢而动。

    宁可错抓一百,不肯放过一个。这些人闯民宅如入无人之境,不分青红皂白抓人,抓了人便五花大绑捆走,若被闯人家稍有质问抵抗之意,便是掀桌砸窗,一顿拳脚伺候。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手断腿残。

    随后将被抓之人带回去仔细审讯一番,若非丞相欲寻之人,再将其盘剥一番放走。

    这京城及周边百里之外,哪有风声,这群人便往哪里集结,甚至有时一搜便是一个村子,鸡飞狗跳,屋毁房塌。百姓不堪其扰,一时民怨沸腾,面对官府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其后数日,众人慢慢见识了萧相如虎之势,于是最初那些认为流言荒唐的人中,亦有人开始动摇。

    当年郭太傅救人是真,如今这换囚一事,看丞相态度似乎也是真的,那么……贤妃果真为背后主使?

    有人说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如何能有此等手段?

    却亦有人驳斥,说那换囚的司狱便是当初太傅手下之人,与其说贤妃是背后主使,不如说郭氏是背后主使!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朝堂上下众说纷纭,矛头却是渐渐指向贤妃以及郭氏。有些别有用心之人更是趁机将远在北疆戍边的郭将军也一并牵扯了进来。

    贤妃于后宫之中,一时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皇后贵为太子之母,平日里因着皇上对贤妃之子多有疼宠,本就对贤妃积怨极深。如今这传言悄无声息地流入后宫,钻进众妃嫔的耳朵里,倒正是个拿出来大肆渲染的好机会。

    女人的想象力自是比男人丰富得多。

    青梅竹马便成了年少时私定终身,贤妃换囚便成对方氏公子余情未了。郭太傅藐视皇上,郭将军拥兵自重……

    好巧不巧,这段时日里贤妃又被太医诊出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下可好!人言可畏,连这孩子的来历都变得不明不白起来。

    可怜贤妃百口莫辩,终日以泪洗面。

    朝堂上下这些事,初时皇上并不知情。一是周遭人刻意隐瞒,二是皇太后寿诞过后,身体居然每况愈下,近日以来卧床不起,更是连地都下不得。皇上为此心忧不已,自是无暇顾及其他。

    后有一日,礼部侍郎李尧向皇上进献了纯金佛像一枚,只说此佛像是由大悲寺高僧开光,佑人福寿康健的。近来太后身体抱恙,皇上为至孝之人,亦是跟着茶饭不思。他为人臣子,看在眼里,心中百感交集,却苦于无法为皇上分忧。唯有亲自上山求来这佛像,略尽绵薄之力。

    皇上闻其言后,大感其诚,遂详细询问了那寺庙于何处,高僧为何人。听李侍郎娓娓道来后,当即便决定亲自去大悲寺为母焚香祈福。

    不知是否是巧合,皇太后佩戴了李侍郎送来的佛像之后,身体竟当真大有好转。皇上大喜之下,对于大悲寺一行更为看重。

    皇上乘兴而去,满意而归,一路上对着陪驾同去的李侍郎更是和颜悦色,称赞不绝。

    孰料马队行于京郊之际,竟有刁民胆敢拦下皇辇告御状!

    御前侍卫当即拿下,皇上心中虽不悦,但此时尚记得高僧要他为母修福,慈悲为怀,于是便叫侍卫将告状之人带到近前。

    那老妪一开口,便是声泪俱下,控诉官府之人污蔑其子为在逃囚犯,官兵无凭无据闯进家门便要抓人。其子不服,当即便被打成重伤,如今已是奄奄一息,要皇上为她主持公道。

    老妪一会说许多人都被官府抓了,一会又说是萧丞相造孽。她年纪大了,加上未读过书,说话难免颠三倒四,听得人一头雾水。然而见她白发苍苍,泣涕涟涟,皇上登时想起自己母后,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他向随行太监以及李尧问及官府抓人之事,见两人都是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心中顿时便明白了一二。

    他将此事暂且搁下,只待回京再论。却不想车辇刚入宫门,便有后宫之人匆匆来报——贤妃欲悬梁自尽,所幸被人救下,只是腹中胎儿却是难保!

    皇上大惊之下连忙赶往贤妃住处。手足无措盯着太医忙碌半夜,总算保得母子平安。

    趁着太医抢救之际,皇上叫来贤妃身边宫女问话,终于知悉前因后果。

    什么方相之子未死,什么贤妃私下指使司狱换囚,更有人指贤妃与方相之子有染,暗地私通,贤妃腹中之子实则并非皇家血脉。

    贤妃不堪其辱,唯有悬梁一死以证清白。

    那宫女为主子叫屈,抽抽搭搭,知道的事却不少。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竟是连萧贺利用职权,命刑部、大理寺之人于京中大肆搜捕方相之子也一并说了。

    皇帝听罢,勃然大怒,回去寝宫后竟是一夜未眠。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狗屁的前丞相之子死或未死。他老子都已身首异处多年,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无名之辈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在意的是他皇室的血脉!还有他大齐千秋万代安稳的江山!

    盛怒之下的皇上一反从不早朝的常态,隔天一早便登上了大殿。

    龙椅之上,俯视殿下众臣,皇上只阴测测地下了一道口谕——从今往后不准任何人再提任何与方正举以及方氏一族相关之事,凡有违者,杀无赦。

    早朝过后,皇上又单独传了萧贺进宫。

    没有人知道皇上私下里同萧丞相说了什么,只是所有见了丞相从宫中出来的人,都知道其脸色并不好看。

    自此之后,刑部、大理寺再无擅自抓人的消息传出。就连被萧贺刑囚数日的大理寺司狱也被放返家中。

    听着李尧眉飞色舞说起早朝之事,楚羿嘴角噙笑,缓缓合上手中书页。

    天子金口玉言。

    从今日起,萧贺再想光明正大地取他性命,却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