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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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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在荡秋千,比荡秋千更快更吓人,暗夜里陨星划过天际一般的速度,也不知经过几个起落,简雁容周身骨头快散了时,腾空和下滑的去势总算止住了。

    好精巧高明的机关,自己踩的也许是跷板一样的设计,下坠后又借着冲力上升,短短时间,估摸着已冲出十几里远,简雁容赞叹不已,身体的不适也被忽略了。

    不知地道的这一头是何处,既然来了,简雁容便想弄个明白,地洞里太黑,什么也看不见,这回简雁容吸取了山洞那头触动机关的诀窍,摸索了一下往头顶上戳,果不其然,嘎吱细响,一侧现了出口。

    入目是银朱红细云锦广绫幔帐,富丽无比,拔步床极宽大,寻常百姓人家两张床的阔度,主横梁三人合抱才能拢住的粗,屋中还有精雕细刻了花木的柱子,古檀雕花妆台……触目所及莫一不精致,只是看来年代有些久远,色泽略微暗淡,简雁未及细思身在何处,注意力被外面嘈乱的说话吸引了。

    那是简老爹邵氏和简蕊珠三人的声音。

    “雁容,你总算来了。”简老爹和邵氏看到简雁容,齐齐大哭。简蕊珠眉开眼笑说着话,看到简雁容,登时黑了脸。

    简老爹额头包扎了,圈一白布,邵氏的脸虽敷了药,那惨状却无法掩饰,简雁容被这血腥意外的一幕惊呆了。

    “怎么回事?爹,你和太太的伤?”简雁容眼眶红了,好不好,到底是亲爹,邵氏对她也不坏。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邵氏哭泣不停,还是简老爹镇定些,将来龙去脉说了,简雁容不是亲生的一事,至此无法隐瞒了,也一并说了。

    当年简重烨的发妻生女儿时难产而死,简重烨看着嗷嗷待哺的女儿发愁,很快续娶了邵氏,邵氏没生养过,养孩子没经验,那孩子三个月大时死了,就在孩子死去的当晚,有一个蒙面黑衣人抱着襁褓中的简雁容潜进简家,以一赤金凤钗为报酬,请简重烨和邵氏领养简雁容,对外只当亲生女儿。

    简重烨和邵氏贪那支赤金凤钗,答应了,把死去的亲生女儿悄悄埋了没有声张。

    “那人当时抱给爹就只有你,我根本说不出顾家儿子的下落,当时那情形,爹为求活命,只能一死相搏重伤孟为把事情搞大。”简老爹痛不欲生。

    自己竟然不是老爹的亲生女儿!简雁容怔了怔,顷刻间便看开了。

    生恩不似养恩大,老爹和邵氏把自己养这么大,虽不是亲生爹娘,也比那将自己襁褓中抛弃的爹娘好。

    程秀之兄妹两人才是顾家儿女,自己即使不是简家女儿,也不可能是顾家的女儿。

    孟为下重刑只为查到顾家儿子的下落,为的什么?与程秀之改姓埋名入仕有关吗?

    一团乱麻,最糟的是简蕊珠居然冒顾绣后人哄骗郭太后。

    简蕊珠还在得意自己救了爷娘,丝毫不害怕,得意不已道:“爹,娘,你们怕什么,就安心等着享富贵荣华吧。”

    “闭嘴。”简重烨骂道,哭丧着脸问简雁容,“雁容,那香囊是你绣的吗?”

    “不是。”简雁容断然道。

    程秀之隐性埋名不敢暴露身份,恐怕十年前顾绣突然消声匿迹另有隐情,简雁容沉吟,思量对策。

    简老爹面色更难看了,又不解,自言自语道:“那香囊听起来是许庭芳扔进屋的,雁容,不是你送的,许庭芳又是从何处得的?为什么会以为是你送的?”

    简雁容原来迷惑不解,许庭芳对已有情,又未识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何上简家求亲,此时恍然大悟。

    求亲是许临风自作主张的,那香囊是程清芷送许庭芳的,也不知递交的是谁,两下里误会,许庭芳以为是简家女儿所送,到简家退还,那印鉴,想必也是闹了大乌龙才到了程清芷手里。

    “不拘是谁送的,反正眼下咱们一家是太后的座上宾,爹,娘,你们就安心等着享荣华富贵。”简蕊珠得意洋洋,自为得郭太后赏识压了简雁容一头。

    黑衣人潜入简府那一遭只字不露,只自夸聪明,说自己急中生智想出假冒顾绣传人之举救了爹娘。

    她这一隐瞒,简雁容未能推断出前因后果了。

    假的真不了,眼下利刀悬在头顶呢!简雁容又气又急,紧盯着简蕊珠,道:“端敬太后召你去问了些什么话,一字不落说。”

    装什么高深,这回你可不如我了。简蕊珠在心中嗤笑,道:“太后问刺绣,用的什么针法,我说这是秘密,不能说,太后就没再追问了。”

    “若让你刺绣品呢?郭太后捧你只为你能刺绣,你绣不出来了,便等着人头落地。”简重烨骂道,到底在市井中行走,见识比简蕊珠多。

    “顾绣那么珍贵,好久才刺出一幅有什么奇怪,我就说精神不佳什么的推托着就是了,今日太后就提过让我刺绣,我拒绝了她也没发火。”简蕊珠不以为然。

    那日沁芳亭中看来,郭太后是不容人忤逆的性子,不然,曹太后温婉贞淑,也不至于学得那么会打机锋。

    简雁容眉尖皱得更紧,“郭太后还问你什么话了?”

    “问我绘画之道,如何使一幅山水画让人看起来有空谷鸟鸣涧,清水画中流的感觉。”

    “你觉得这个跟刺绣无关,就卖弄了一番是不是?”简雁容气得想朝简蕊珠狠狠扇去一巴掌。

    “难道有关?”简蕊珠不解不服。

    怎么无关?简雁容要给自己这个妹妹跪了,心境通意境,顾绣那么美,除了绣工巧妙,还得画工出色,没有冠绝世间的画图,哪绣出上上绣品。

    程清芷不只绣工出色,画工和音色也极妙,世所罕见。

    怎么办,郭太后想必已看出简蕊珠假冒,此刻怕是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将简家人治死,只是还想在简家这三人头上找出顾绣后人,才暂时隐而不发。

    程清芷纯真善良,绝不能将她交出去。

    怎么才能安然脱身又救出一家人?

    简雁容急得额头冒汗。

    曹太后重责过简蕊珠,怕是也巴不得简家人都死了。

    皇帝那头好歹见过面,也许能求上一求,不过,他不会与郭太后明着作对,况且,眼下自己是偷偷摸摸进宫,而且又是领着皇命出京又偷偷回来,见不着他的面亦不能跟也见面。

    不,除了两宫太后和皇帝,也许可以利用一个人令家人脱困。

    没有十足把握,眼下只有冒险一试了。

    书案上就有笔墨纸砚,简雁容一刻犹豫没有,倒水研墨,泼洒挥毫,不多时,纸上便出现了一幅山水画——如意坊三楼的那幅大理石画。

    拥有世间罕见的大理石画,晚晚的身份定然矜贵的很,简雁容后来猜测过晚晚的身份,隐隐约约联系到豫章公主朱宛宛身上,开始不解一国公主为何栖身青楼,不久听说程秀之去了如意坊,在里面呆了许久,稍加联想,也便明白了。

    “你差个人把这幅画送去给豫章公主,若是豫章公主见了画过来了,也不用说什么,只说这幅画的景色是程秀之讲给你听的。”简雁容将墨迹吹干,交待简蕊珠。

    简蕊珠不想听命,简老爹和邵氏狠瞪她,迫不得已,出去了,简雁容低声交待简老爹和邵氏,“爹,太太,蕊珠冒认顾绣传人欺瞒郭太后,宫中呆得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此番若能出宫,书肆也不要了,家里的钱财也别收拾,马上去统领府寻求庇护,求陈统领把你们藏起来。”

    要躲开郭太后的追捕和孟为的报复,只有求陈擎了。

    简雁容觉得,陈擎会帮这个忙。

    皇帝和郭太后面和心不和,郭太后要抓的人,皇帝自是要保,且简蕊珠如今顶着她的名头,是唯一的能令许庭芳不吐之人,皇帝会认为,拿捏住了,以后能派上用场。

    身上带的有油纸包的五百两银票,没被江水泡烂,简雁容摸出来都给了简老爹,怕简老爹和邵氏舍不得家财,又利诱道:“爹,太太,我这些年自己做着买卖,赚了不下万金之数,另存在别处,你们听我的,先藏起来,以后养老有我那些银子,不用怕。”

    天!万金之数!简老爹和邵氏喜得两眼冒泡。

    邵氏乐了半晌,哭问道:“你呢?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雁容,爹以后再也不刻薄不跟你要银子了。”简老爹泪眼汪汪,“虽说你不是我们亲生的,我们对你也不错,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自己还领着皇命呢,悄然回京已是死罪,哪能再陪他们。

    简雁容不陪着他们可不是因为不是简家亲生女儿,她对那在襁褓中将她抛弃的亲生爹娘没念想,摆手道:“你们先去躲着,等危机过了,我会去找你们,记住,出宫后得隐藏一下形踪,悄悄儿的去统领府。”

    简老爹和邵氏含泪点头,经此大祸,两人对简雁容更加信服。

    简雁容悄悄退入内殿,躲到帐幔后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朱宛宛比简雁容预料中来得迟。

    难道失算了,她没有那么在意程秀之?简雁容悄悄看,不觉笑了。

    朱宛宛比她想像的更在意程秀之,只是来见一个商户人家之女,她却把自己打扮得像开屏孔态雀,

    一件层层樱紫霓裳羽纱堆叠成宫装长裙,长长的罗裙裙摆似彩色薄雾缭绕身后,发髻的碧玉为底镶珍珠发钗笼罩着灼灼的柔光,一侧一朵刚摘下来淡粉色的牡丹娇艳欲滴,眉眼妩媚有之,美艳有之,尊贵有之,说不出的衣饰华美气焰嚣张。

    如厮国色富贵的美人,偏作了出尘风仪,高洁气度,别别扭扭将她原来的优点摧残得七零八落。

    看到画,朱宛宛又气又恨,怒火高涨。

    程秀之,你拒我于千里之外,原来和那不知眉眼高低的许庭芳一样钟情于简家小姐。

    什么样的妖媚狐狸精竟能迷住京城里最出色的两个男人?朱宛宛既恨又好奇,当即杀到颐春宫来。

    简蕊珠很美,不过,和皇家公主一比,气度上生生矮了一大截,朱宛宛失望不已,嗤笑连声:

    “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敢跟本公主争人!”

    吩咐内监:“把这几个人赶出宫去,母后那边本公主自去禀报。”

    简老爹、邵氏和简蕊珠被内监往外拖赶,殿内霎时空无一人。

    妙极,朱宛宛张狂骄矜目下无人,果如自己所料的赶人,简雁容隐进帐幔后,按下了地道开关。

    满眼黑暗的同时,简雁容被一只大手狠狠拽住,紧接着撞进坚硬无比的胸膛。

    熟悉的气息,清新温淡,带着林间树叶的翠绿,还有山洞泥地的泥土气息,简雁容没有挣扎,默默地任由铁臂的主人将自己紧紧箍住。

    “怎地一声不响就进来,暗道里若是有机关□□,可如何是好?”许庭芳薄责道,方才回到山洞,发现严容不见踪影,刹那间,心跳几乎停止,胸口急得刺痛起来。

    “我运气好,从来都是有惊无险。”简雁容咭笑,见许庭芳着急紧张自己,心头无限喜欢,靠到他胸膛轻蹭。

    “你……”许庭芳想说以后时时刻刻要做什么得和自己商量,又觉得拘管得紧了,说不出口,转而问道:“外面是何处所在?”

    “是皇宫,叫颐春宫,你听过这处地方吗?”

    “先皇宠妃华妃的居所。”许庭芳道,身体忽然一僵。

    黑暗里看不清许庭芳眉眼,只知他似乎在想什么,气息骤然间寒如坚冰。

    简雁容没追问,等他自个儿说,许庭芳却不说,揽紧简雁容腰部,道:“走了。”跟简雁容来时的糊里糊涂不同,许庭芳显然识穿了机关,脚下有节奏跺动,下坠到头时也不知踩了什么,同样时上冲,却没那么难受。

    山洞里像被人寻宝过似一片狼籍,地面的土松松的有及膝高,简雁容惊得张大口说不出话。

    “我刨的。”许庭芳绷着脸道,取出宝剑蹲下去将地面整平,接着走了出去,悬崖峭壁也难不住他,不多时就抱了一捆细细的带叶树枝进来,铺出一张树叶床。

    明日再打听一下确认老爹和邵氏简蕊珠已离京避祸便可,若一切顺利,自己和许庭芳就不需要露面了,身份不便再隐瞒了,简雁容低声道:“我是女人,就是简家女儿。”

    静寂无声,忽尔,冷风惊起夜鸦,许庭芳吟道:“眉儿新月飞,粉面樱桃露,眼角儿留情,步香尘腰肢软,呖呖莺声花外转……”

    自己有那么美吗?简雁容脑袋晕眩,一颗红心扑通通直冒泡,身体热得厉害,此时要跳进水桶,估摸着能把水煮开。

    他知道自己是女人了,是不是就要……情窦初开,简雁容不磊落了,头越垂越低,娇羞默默。

    “刺杀我们的人好像放弃了,外面不见踪影,稳妥为见,晚上我们还是宿山洞里,明日再去办事。”许庭芳吟完,静默许久后,闷头闷脑说了句无关话语。

    他得知自己是女人,竟是这般模样?

    简雁容羞怨交加,本来还想质问一两句的,见许庭芳倒下去睡觉了,玻璃心碎了一地,背对着许庭芳倒了下去,睡觉。

    许庭芳方才根本没听到简雁容说话,他的心思在另一件事上,那词儿是先皇吟咏另一个女人的,赞的是先皇的宠妃华妃,已故皇长子的娘亲。

    颐春宫原来住的宫妃正是华妃。

    曹太后得先皇宠爱,据传,便是因其长得肖似华妃。

    许庭芳记得,自己的亡母也是长得肖似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