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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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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洵见穆九神色如此坦然,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歪着脑袋盯了他片刻,才往身后桌案上一坐,捡起桌上的白玉镇纸丢着玩。

    “你明知吴青总是在钟离大哥面前挑拨,钟离大哥心里难说有没有想法。毕竟我们是在人家地盘,总不能真的喧宾夺主。他方才本来都要同意援助汉中了,你偏生要说那句话,引得众人激昂,恨不得立刻追随你出兵,难道不是故意的?”

    “出兵于清平山有利,臣下只是如实陈禀,并无他意,又怎知钟离先生所想?”

    “是么。”陵洵半信半疑,想到钟离山的状态,不由皱眉,叹了口气,“大概是我想多了,这事关乎清平山存亡,明儿个我还得找钟离大哥商量商量。”

    穆九眼睛一直看着陵洵手中的镇纸,当他再次将镇纸抛起时,过来挥手将镇纸接过,因这一动作,两人靠得很近。

    陵洵仰起头,微眯着眼冲他笑,故意调侃:“哎呀,怀风这镇纸是什么宝贝,看看都不成?”

    穆九顿了一下,随即重新将白玉镇纸交回陵洵手中,“主公若是看上眼,尽可拿去。”

    陵洵仔细打量了一回那白玉镇纸,觉得白玉质地虽然一般,胜在样式稀奇,他还从没见过有人将镇纸雕作花草样,那一簇一簇的三叶上点缀着小巧的花苞,花苞刚好落在白玉的淡紫纹理上,甚是精巧。

    “这是……紫花苜蓿?”陵洵问。

    穆九看了陵洵一眼,“正是。”

    陵洵噗嗤笑出来,“你怎么拿牲口草做镇纸?”

    穆九沉默,似是有些不悦。

    陵洵笑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这苜蓿的别名不就是怀风吗?坏了坏了,他居然说他是牲口草。穆九如此重视这镇纸,说不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他却拿这个打趣,未免不尊重了些。

    “那个,这时候谨言应该来送羹汤了吧,怎么不见人?”陵洵有意转移话题。

    穆九有夜读的习惯,因而每晚小书童谨言都会让厨房弄点羹汤点心之类的吃食送来,算算时间,这时候应该就来了。

    “今夜晚宴,我让谨言也去吃几杯酒,大概是忘了,无妨。”

    陵洵难得等到这样的表现机会,拉着穆九的手往外走,“这怎么成,我看你宴席上也没吃什么,现在时候不早了,大厨房那边恐怕已经熄火,我那院子里刚好有小灶,随便给你弄点。”

    “不敢劳驾主公……”

    “走嘛走嘛,我也刚好给你露一手。”陵洵不容分说,直接将穆九拉到自己院子的小厨房,有下人见了要跟上来服侍,却被陵洵通通关在门外,吩咐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谁也不许靠近。

    下人们满头雾水,不知道他们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主人,大半夜不睡觉将幕僚关进小厨房要做什么,唯有抱着满肚子狐疑散开。

    终于将人成功拐来,陵洵面对着紧闭的小厨房门长舒一口气,等转过身时,才发现穆九正站在后面,淡笑着看他。

    陵洵有意不去看穆九,挽起袖子,从厨房角落的大缸里舀水洗手,“说真的,我可不是吹牛,我真会做饭,当年在绣坊做工,我曾给三十几个绣娘烧饭。”

    穆九还是没说话,眸色晦暗。

    陵洵实在没法忍受这样无声无息的注视,皱眉问:“你看什么呢?”

    “想到一句话。”穆九略微正色道。

    “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嘛。”陵洵说话时正蹲在灶下,也不知是不是起火生热,他的耳尖有点红。

    “不是这句。”穆九却否认,也卷起衣袖过来帮陵洵添柴扇风。

    “哦?那是哪句?”陵洵站起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居高临下看着蹲在地上生火的男人。

    “洗手作羹汤。”穆九说话时唇角不经意上扬。

    陵洵不通诗文,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句话也没什么褒贬之意,不过是一句陈述,倒也符合他方才洗手准备煮饭的情形,便也没再深追究。然而倘若他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形容的又是什么人,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想了。

    只一刻钟功夫,陵洵便煮了一碗葱花面,虽然简单,味道却是真的好,火候掌握得很准。

    “怎么样?”

    “极好。”穆九在陵洵期待的目光中挑起几缕面丝尝了一口,真诚赞道。

    陵洵尾巴就要摇到天上去,笑眯眯撑着头坐在穆九旁边,看着他吃面,“还记得我们之前在那个漆器村子里碰见的惠娘吗?就是那个贪狼国的王妃?”

    穆九拿筷子的手微顿,“记得,主公怎么突然想起她?”

    “我们住在漆器村的那天晚上,她还疯疯癫癫地给你送来一碗羹汤,说要给你补身子。”陵洵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了惠娘,可能只是看到穆九吃面,忽然有种给晚上用功的儿子准备吃食的感觉,只是他这次管住了自己,没有真的嘴欠说出来。

    “看她当时的模样,没准是拿你当自己的儿子了。其实她还真是歪打正着,你本来就有夜间进食的习惯。”

    “不过是一个疯女人,主公何必揣测她是如何想的。”

    一边闲聊,陵洵也跟着吃了一点,见穆九将一碗面吃光,他心情大好,趁热打铁弥补方才犯下的错。

    “刚刚是我说错了话,那镇纸对怀风想必很有意义,我不该出言不逊的,你别往心里去。”

    “主公不必介怀。”穆九与陵洵对视,眼中竟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不过那镇纸的确是故人所赠。”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和你的字号有关?”

    “嗯,赠镇纸之人,便是赐字之人。”

    陵洵很是意外,“我记得你说过,给你取字的是个小孩啊。”

    这次穆九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回答。

    陵洵看着穆九眼中无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儿的无忌童言,便从此以怀风为字?陵洵当初想不通,此时才明白,或许这个穆九口中的小儿,与他的缘分并不只是赐字这般简单,算算年纪,两人也只是相差四五岁,日后说不定有过很深的羁绊。

    早就听传言说穆九有龙阳之好,可是也不见他真的对哪个人青眼,如此来看,恐怕只是早就心有所属。

    不知怎的,陵洵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原本的好兴致也顿时烟消云散。便在这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陵洵心头一跳,“是刘妈的声音。”

    穆九道;“听方向应该是后山那边。”

    陵洵脸色瞬时没了血色,跌跌撞撞往外跑,“是小甘……”

    就在陵洵和穆九在厨房里忙活,吴青已经追上了钟离山,陪着他一路往回走,这期间自然不少说些阻挠出兵汉中的话。

    “大哥你想想,如果真的听了那风无歌和穆九的建议,日后阵法师在清平山的势力必将越来越大,到时候你这个当家人岂不是形同虚设?难道你真的愿意看见这么多年的打拼,最后落到他人手中?”

    钟离山自始至终没有发一言,吴青以为他几乎被自己说动,越发规劝得起劲,直到快抵达后山时,钟离山才长叹一口气,对吴青道:“青弟,记得以前你也是个心怀建树的人,何时眼界变得如此狭窄?”

    吴青一愣,被钟离山说懵了。

    钟离山从宴席出来,吹了这一路冷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方才看着那些曾和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要追随一个外人,他心中的确有些闷堵,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从长远看来,出兵汉中的确是明智之举。

    “大哥……”吴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是想辩解。

    钟离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阿青,这世上不只是一个清平山,多看看外面吧。一些趋炎附势的蛇鼠之辈,能远着一些还是要远着。”

    吴青被钟离山说得十分羞愤,他知道钟离山是暗指他受王起挑唆,有意和风无歌作对。其实他也知道那个叫王起的不是好东西,可他却无法忍受钟离山如此直白的指责,心中不免委屈恼怒,不想再站在钟离山面前显露自己浅薄狭隘,正欲甩袖离去,却忽然听到女人的尖叫。

    钟离山前一刻还十分疲惫的脸瞬时僵硬,继而变得狰狞凶狠,提步向后山冲去。

    吴青心里忽生凉意,一种不祥的预感冒出来。

    钟离甘出事了!

    袁熙在宴席散了之后,也回到自己的住处,他身为外人,自然是不好插手清平山的事,因此一直未对汉中来使之事发表意见。

    他一回房,便有近卫送上密信,正是父亲袁向的家书,催促他快点前往扬州,协助他打理江东。

    袁熙看到这封来信时,心底却不禁倒吸一口气,想到穆九三个月之前和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