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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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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下的西凉大地震颤不止,黄沙弥漫,三千红衣大军以浩荡之势朝西凉城推进。

    众军簇拥中一辆马车内香炉升腾,一名白衣白鞋的出尘女子一面拨弄着凤眼菩提念珠,一面徐徐翻转素手,望着香烟绕掌而旋。

    按理而言,车厢外那三千精锐应乐铁骑的晨枭军统帅江凡更该独占马车,可那相貌粗犷的将军只是伴身于马车周边,向马车内笑问道:“小姐,不出来骑马看看这北境的大漠风光?”

    那素来喜好白衣的女子拂开帘子笑道:“小女子娇生,怕风吹日晒,比不得将军。”

    江凡道:“临行前老爷特意嘱咐过,要小姐既然出行,便好好锻炼下(。)身子,西凉环境恶劣,比不得乐州风调雨顺啊。”

    白衣女子道:“要锻炼或养生,法子之多,饵药、寡欲、慎时百十种,但以养德为其一。”

    江凡无奈,只得挑开话题道:“按卓统帅送来的捷报上说,郡主重伤难治,现与姜兰亭、漠北军神一行前往南海,这才要我等来平息西夏战事。可我不太明白,王爷既然知晓西凉围城之战一事,为何要封锁一切本能前往西凉的援军,此次若不是那军神恰好赶到,不知郡主与姜兰亭会遭受何等危机?”

    白衣女子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西凉城轮廓,平淡道:“漠北军神的突然到来并不是偶然。世人皆知应乐王功名显赫三十万大军镇守北部国门,宝郡赵丹青深得父亲真传,与国手对弈百局,以五年一计将吏部尚书牢牢耗死在官位上而不能加以晋封,纵使对应乐王有偏见,也无可奈何,足以称为我大宋未来的无双国士,可有多少人知道,那智勇双全的应乐郡主是怎样成长到今日的,这世上纸上谈兵的人多得是,可没有人一生下来便能提笔杀人。”

    应乐王如何培育出这么个人中龙凤来江凡不清楚,但那应乐郡主幼时必定坎坷,才能造就她如今的权智,只是......

    “为了铺就郡主将来十年的长路,王爷如此险中求存......请恕属下大不敬之罪,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未免有些心狠了。”

    白衣女子依旧面容清淡:“女娲造人,就是为了让世人看看,这世道的人究竟能残忍到何种地步,若王爷真的惜女心切从而派来援军,那这十年后的棋局,便会在出兵那一刻全盘崩溃。”

    那有故作高深之嫌的话语,江凡听得满头雾水,但这位白衣女子脑中所想的东西,他更不愿去妄自揣摩。

    十年后的那盘大局,谁人知晓?

    黄昏中,西凉城头的应乐大旗残破,暗桩稀疏,曾经驻扎于此的大军也骤减,但西夏军自遭受军神引来的天劫之后,也再未派出一兵一卒。整场战事的统帅拓跋灵堰会屡次试探,也只为了确认西凉守军究竟是不是在刻意保存实力,他很清楚此次来的是那雪域藩王的女儿,他出计围城不曾见援军,没能想到应乐王竟然真的能看着女儿陷入万劫而不派兵卒,实在大出预料。

    正因如此,拓跋灵堰保留了兵力的同时,也让这寥寥的守军能苟延残喘至今。

    而那与应乐军可以说是半个敌对的漠北军神此次携死侍双双入城,不带兵马,亲自出手截击下西夏军的攻势,委实蹊跷,便是唯一请得动女军神的白家小姐对此也毫不知情,究竟是谁请来的王玉台?众人无从知晓。

    既暂时保全了西凉的主力,又拉拢了军神与应乐军之间的关系,再者大伤西夏攻城军的气焰,一箭可以三雕,这场布局实在大得可怕。

    西凉历经几十年西夏进犯,军旅生活艰辛难以想象,应乐郡主与姜兰亭的到来虽然暂时缓解了西凉守军生活上的艰苦,但如昙花一现,西夏军随之的猛攻与围城吃人将守军的底气彻底拖垮,视野中的风沙屏障下,一座残破的城墙如同迟暮老人般昏睡在沙原之上。

    与西凉守军气度完全不同的三千应乐精锐抵达西凉城中后,西凉已为数不多的军士们上下肃然。

    在凉州一带有口传晨枭军以其统帅江凡治军入细而著称,在昌州有五次抵御四千金军的显赫军功,而这位江大将军虽征战沙场却礼贤如士,于应乐军中皆尽美言,王爷对他也颇为器重。

    如今这位威名在凉州都非常响亮的晨枭军统帅亲临西凉,又携一位听说是远邻乐州的白府小姐,更令西凉守军士气鼓舞。

    这晨枭军一来便在军中召开议事,令刚刚遭到洗劫的西凉诸将们有些措手不及。好在这位江将军没因身份高高在上而与众人划清界限,反而与林伟、祝诚等人亲近地交谈。

    人已离开的姜兰亭帅营中,诸将坐在席间,江凡坐于正中,一旁是一名浑身雪白衣物的女子,面容精致,令一些不是从乐州来的西凉军暗暗揣测,这女子为何能参与军事,而且坐于副手之位。

    那女子不与众将领交谈,只是四下环顾这座曾经住着姜兰亭与赵丹青的帅营,时不时用手指缓缓摩挲有些年头的木案,神色黯淡。

    江凡清了清喉咙,环顾一周道:“此次与西夏军交战,战死那些将领?“

    林伟起身禀道:”将军,战死将领有顾舟、武英仲、丁原、韩兴四人,顾舟、武英仲、丁原三将因西夏攻城之时牺牲,韩兴于最后一次攻城时,房屋烧塌时牺牲,四将皆是退敌有功的将领,当时因围城之际郡主与姜将军未能加封,如今将军莅临,还望将军能多多封赏。“

    江凡点头道:“四位将军遗体是否安葬?”

    林伟道:“均已安葬于城外坟岗,立了名牌。”

    “家中可有老小妻室?”

    “武英仲本有妻子,但为西夏军所害,丁原家中有一(。)女儿,才六岁,妻子亡于金军之手。”

    乱世中太多家破人亡。江凡长叹一声,道:“丁将军的女儿若是无人抚养,便继到我府上吧。”

    “是!”林伟欣然接受,江府愿意收留丁原的女儿,有了军队与庇护,也算对得起丁原的英灵了。

    “将军,属下有事想禀报。”祝诚起身道。

    江凡朝他点头示意:“祝将军请讲。”

    祝诚拱手道:“将军,此次抵御西夏,若无郡主与姜郡守之力,再增王将军及时赶来,西凉只怕早已破亡,还未围城之时,郡守大人三番五次派出人马向凉州求援,都石沉大海,凉州也未向西凉委派一兵一卒!”

    他的话一说出口,瞬间将压抑数日的众将情绪点燃。

    潘雄拍案而起,怒斥道:“将军,我等死守边疆大门,抵御数万西夏军,而凉州知州那狗贼却在凉州花天酒地,置郡主与郡守性命无顾,若他及时派兵援救,数千将士怎会靠互相残食维生,郡主怎会重伤送往南海求医,姜郡守又怎会忍辱向那西夏小贼下跪以求郡主平安!不杀此人,怎对得起众军英灵,怎对得起军中阵亡将士!”

    “请将军下令,捉拿石开这个狗官!”

    “将军,杀石开!”

    “杀石开!”

    众人愤慨而起,纷纷怒吼。

    江凡眼中闪出精(。)光,西凉军落入此番田地,的确与石开不派援兵脱不了干系,但他纵有再大过错,亦是堂堂知州,虽说此行其中一个目的亦是斩杀此贼,但他一介知州,又岂能是他说杀便杀的?

    见江凡不言语,苏昌冷笑道:“将军若是怕朝廷怪罪,那无妨。像石开这等狗官,人人得而诛之,不牢将军费心,属下愿自告奋勇前去取他狗头!”

    “苏将军莫要心切。”江凡喊住苏昌。

    若要杀他或革职,那是吏部的事务,江凡属兵部管辖,无权干涉吏部官员职位,若擅自杀知州,便是忤逆之罪,朝廷怪罪下来,江凡便得满门抄斩。即使执掌一方兵权,同样没有权利杀一位朝廷六品吏官。

    “诸位暂且冷静,不管那凉州知州如何昏庸无能,还轮不到我等决定他的生死,若要处置他,也得通过朝廷与王爷......”

    他还未说完,那个一直陷入沉思的白衣女子缓缓抬起脸,柔声道:“国难当头,对于卖国求荣者,按律可先斩后奏。“

    卖国求荣?众人被这自照面到现在才说话的女子弄得满头雾水,便是连江凡都未明白她的意思。

    江凡道:“白小姐说的卖国求荣,是指何人?”

    那白衣女子嫣然一笑,颠倒众生:“自然是石开。”

    “石开如何落得卖国之罪?”

    “石开若未卖国求荣,如何不给西凉增派援军,为何受西夏贿赂。”

    “西夏贿赂?”

    白衣女子道:“适才搬运辎重的时候,我留意了辎重营中的物资,似乎是西夏撤军匆忙,留下了不少西夏军资,拣选一些贵重物什放于石开府中,临摹笔记也不是难事,撰写一些石开与西夏私通书信不难,只要杀得石开,底下仇恨他的人众多,死无对证。现下朝廷抵御金军、西夏、辽国以及部署国,自身难保,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朝廷也不会深究,此时若不杀他取而代之,还待何时?”

    这白衣女子一番话,把众人都说得有些傻眼。不知道还以为这女子是一直在暗中窥蓄知州之位,处心积虑地算计着石开,此时终于找到了一个杀掉石开的大好时机。

    而且,这女子用招不可谓不阴险,江凡暗中咂舌。曾经得幸与应乐右军统帅卓云飞交谈,谈到这位名为白怜的女子时,卓云飞将应乐王的一席话托出,将白怜放与郡主相提并论,当时听来未免有些夸大之嫌,如今看来白怜的头脑确实有过人之处。

    一位是雪域藩王寄予重望的应乐郡主。

    一位是白府刻意隐藏锋锐的白家小姐。

    “上任之姿的豪阀女子,怀有大家气度,二十几年雕琢心智,更祛除负傲,渐见国色天香。”

    “中人之色的府邸子女,细微妍丽动人,大处却有开阔气韵,再添阴中谋,才得媚而不妖。”

    这是一位占地北部的藩王评语。

    这两个人,一个擅长阳谋,格掌大局,一个擅长阴谋,细处着手,一阴一阳,令人想往。

    江凡也是此刻才真正开始欣赏起白怜这位养在乐州深闺的大小姐,他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当即令道:“召集将士,听我命令下去筹备,三日后赶往凉州捉拿此贼!”

    “是!将军!”诸位部将按捺不住心头狂喜,齐齐施礼退下。

    当日夜晚,苏昌的枢密营中便派出四十余名将士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西凉。

    江凡大军接手西凉事宜,三天之内上下调动,辎重增补,三日后,四十余名枢密营将士返回凉州。

    一名常服下穿软甲的队将向白怜呈上一封书信,禀道:“白小姐,这是属下在古浪县截下的书信,自石开处送出。”

    白怜微微露出笑颜道:“送信的人呢?”

    士卒禀道:“已绑至刑营,听候发落。”

    白怜赞许地点点头,心道这姜兰亭挑人的眼光果真独到,苏昌现下的治兵手段,已逐渐透露出一股将才之风,若能稳当往上爬,未尝不是第二个江凡,应当好好栽培。

    “把书信交与江将军,请他差人临摹此信笔迹,并替我转告江将军,到得凉州之后便可将石开斩杀,随即替代知州之位,转革位知州为州牧。”

    那士卒听得白怜让江凡直接替代石开为州牧此举,大为讶异,但也不敢多问,领命下去。

    待得那士卒出去,帅营中又恢复了清净,她手中拨动着凤眼菩提的一百零八念珠,轻盈走到帐檐下望着细白如粉的沙尘从眼前卷过,不知是眯了眼还是怎的,她眼睛微红,对身边侍女道:“甘棠,你见过峨眉山的白雪么?”

    有个甘棠雅称的侍女摇头道:“回小姐的话,奴婢未曾见过呢。”

    白怜微微攥紧心口衣物,似是心绞一般,她缓缓抬起那串被那个人二十几年戴在身边的凤眼菩提,喃喃道:“成都府的峨眉山大雪,真有那么美么?”

    翌日,凉州城中便疯传知州石开因卖国求荣之罪被晨枭军统帅江凡立斩于府邸中,抄家之后搜出整整十二箱西夏物资,和一张染血的私通书信,当日正午,凉州彻底更门换面,晨枭军驻军于凉州城中,州牧江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