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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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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澄渊做起事情来还真是非常靠谱的,没出三天就把元妍帝姬忽悠得团团转。

    年少,颜高,多金,再加上会说话,时不时搞点小惊喜,很少有女人能拒绝吧。

    有人高兴,有人就要倒霉。

    傅汝玉彻底被冷落了,或者说,更准确一点,他彻底被抛弃了。

    元妍不见他,任他等在风雨里,甚至瞧着湿透的他,同季澄渊一同揶揄他,嘲笑他,讽刺他。

    又一次夜宴之后,阿狸看到傅汝玉喝得酩酊大醉,扶着一棵花树,俊美的脸庞全是苦楚。看着那明媚的杏花,他一定是在想那杏花般明媚的女子,就是这一棵花树,曾经傅汝玉同元妍定情的地方,如今却物是人非。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阿狸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狠毒了,但若不如此,元妍最终还是会离开他,他还是会痛苦,一辈子的痛苦。

    为今之计,长痛不如短痛。

    小风一吹,花瓣簌簌而落。

    落满了他的衣襟,香香的,甜甜的。

    阿狸在他和她身上看到了爱情,无私的爱,执着的爱,痴心的爱。

    真是很令人羡慕。

    在他的眼里,元妍的任性是可爱的,自私是可爱的,傲慢是可爱的。

    元妍是一把尖锐的青锋,他就用自己来做剑鞘,即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她,宠着她,纵容她。

    曾经,上一次阿狸在傅汝玉身边的时候,当她知道他和元妍的故事时,她也一度义愤填膺,为傅汝玉不值,相貌,性情,才华,能力,家世,他无不具备,九州四公子之首,算无遗策,多智近乎妖,连燕国国君都诚心依仗他,真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那么爱元妍,元妍怎么忍心伤害他,害他瞎掉一只眼睛,瘸了一条腿,最后还受到一群流氓的侮辱。

    后来,阿狸渐渐明白,其实每个人爱的方式都不同,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去评论他人的爱,这样对他们是不公平的。就算她在傅汝玉身边,知道傅汝玉同元妍的故事,却也无法体会到他的感情,他的内心,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何况元妍除了美貌之外,对于傅汝玉还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她就像他自己,一个他做不成的自己。

    傅汝玉从小就被当成大巫的继承人来训练,平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没有自由,没有自我,只有家族,只有重任。元妍虽贵为公主,却不矫揉造作,性格强势,明媚张扬,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就像是春日里明媚的杏花,强烈而又富有感染力,而这正是傅汝玉所缺少,所压抑,而又一直渴望的。

    他爱上元妍,完全不意外。

    但他爱得这般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完全失去自我,却是意外。

    如果说在认识元妍之前,傅汝玉是神坛上不可染指的仙君,那便是元妍又让他成为了有血有肉的凡人。

    那么喜欢的人,曾经那么相爱的人,为何不能在一起?如若没有自己五年后的刻意接近,也许傅汝玉同元妍还会破镜重圆。

    不管元妍喜欢谁,他一直都是她的。即使时光荏苒,五年之后,他依然是她的,从来没有半分改变。

    他心中所爱,一直就只是元妍。

    阿狸从来都不觉得上一次的傅汝玉是真心喜欢她。她在爱情里一直是自卑的,元妍是他的初恋,想想傅府的那片二月兰,想想他因为那片二月兰而责骂自己的事情,想想她最开始便不是以真面目接近他……他又怎么可能喜欢她?不过是一时的迷恋罢了。

    禁宫,夜色,杏花。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陪着他一起站在夜色里。

    默默地,毫无声息。

    又过了三日,一切都按着阿狸的计划进行。

    季澄渊忽然对元妍冷了下来,任她哭闹,哀求,他自岿然不动。

    然后在一个晚上,他消失了。

    在阿狸动手之前,他先不见了。

    是不是玩弄人心就是他的乐趣。

    阿狸不知道,不过他这一走倒也好。

    只是几日下来,元妍就憔悴得病倒了,御医都束手无策。

    心病还须心药医。

    阿狸去劝傅汝玉,“爹爹,帝姬生病了,据说病得很严重,陛下都张皇榜了,说是谁能治好帝姬的病,就把帝姬嫁给谁。”

    阿狸边说边瞧着傅汝玉的表情。

    他看似水波不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可他手中的茶杯却不自主地晃了一晃,茶水泼了出来,洒在他棠梨色的衣衫上,留下一小片水渍,那形状像是一颗破碎的心。

    元妍骄傲,傅汝玉也是同样,一手遮天的权臣又怎么谦逊得起来,只是为了看她的笑靥,他才会低头。

    当晚,傅汝玉书房的灯火一夜未熄。

    阿狸也在门外,披着单衣,站了一夜,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他的身形,她似乎能看到他焦急的脸。

    第三日,阿狸站在书房外同管家婆婆说话,“婆婆,听说皇榜被揭了,所传当真?”

    “回小姐,确实当真,今儿个早上亲眼所见那处不见了皇榜的。”

    话音方落,就听到书房里咣当一声。

    也不知道傅汝玉又摔碎了什么东西。

    可惜了那些古董。

    皇榜当然被揭了,是阿狸趁着月色亲自揭的。

    阿狸接着问:“听说揭皇榜的是个带着好几个孩子的老乞丐,若他治好元妍帝姬的病,陛下不会真把元妍嫁给他吧?”

    “小姐莫忘了,君无戏言。”

    哐当!

    稀里哗啦!

    啧啧,听着声音像是傅汝玉最爱的琉璃七宝插屏啊。

    再后来?

    再后来他们和好了。

    在傅汝玉对阿狸说,要送她回鹤川老家时,阿狸就知道这事成了。

    元妍与傅汝玉。

    她总是伤害他。

    他也总是原谅她。

    很快,就到了婚期。

    盛世婚礼,普天同庆。

    十里红妆迎,明珠宝月聘。

    阿狸站在人群里,看着头上覆着薄纱的元妍,被喜娘一路牵着,四下里的爆竹噼里啪啦个不停。

    皇后哭得梨花带雨,皇帝在一旁拍着她的后背抚慰,很温柔的样子。

    看着自己的女儿嫁得如意郎君,做父母的应该是十分欢喜吧。

    若是自己出嫁,阿狸想,自己的父母……

    阿狸苦笑,他们又在哪里呢?

    她真的很想见见他们啊。

    即使一眼。

    傅汝玉站在台阶上,红色衣袂随风而动,榴花暗纹若隐若现。

    这么一个不喜形于色的人,他竟然笑得十分的张扬,任是谁都瞧得出来他的欣喜。

    日光倾城,阿狸眯着眼睛,仰头看他,恍惚间,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说,“阿狸,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我会保护你一辈子……阿狸,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她有些发怔。

    “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似人归洛浦,云散高唐。阿狸,我的小姑娘,对不起,我就只能陪你到这儿了,自此别后,山高水长——”

    那人高大的身躯缓缓化成一团模糊的白雾,被嚎叫的狂风吹散在火光中,大红喜衣慢慢飘落,落在她脚边儿。

    回忆和现实混沌在一起,庄周化蝶,是庄周还是蝴蝶?

    傅汝玉握住了元妍的手。

    那个葵山的夜晚,血从她皓白的颈子上缓缓流出,淌在一地的碎玉上……她抓着喜服的袖口,紧紧的,紧紧的……嘴角还带着微笑……傅哥哥,小玉叔叔,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那个两次自刎殉情的女孩儿,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孩子,终于得到了她的幸福。

    一拜天地,鸾凤祥。

    二拜高堂,谢亲恩。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那幅画不完的九九消寒图终究是永远也完不成了。

    阿狸想她也终于不再欠他了。

    ***

    太白山。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阿狸忽然觉得自己小时候还真是蛮可爱的。

    那天婚礼之后,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傅府,又迷迷糊糊地走进了错乱的时空。

    她翻墙而入。

    小阿狸却把她当成了从天而降的仙女。

    “仙女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你的眼睛和我一模一样的,你瞧。”

    太乙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小面人放在小阿狸手里,“阿狸长大了也会同姐姐一样漂亮。”第一次大言不惭,心里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仙女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面人?还有,姐姐怎么知道我叫阿狸?”小姑娘一身泥土,眼睛却十分明亮。

    一只浓黑,一只黛蓝。

    即便有一只眼睛是天生的看不见。

    太乙揉揉她的头。

    她当然知道。

    因为她就是她啊。

    她一直想要的礼物,没人送给她,那就自己送给自己好了。

    月光打在小阿狸兴奋的小脸上。

    忽然,太乙向后倒退两步。

    她依稀记起来,那个在她小时候告诉她沙罗香秘密的姐姐。

    就是在这墙根处……

    原来,竟然就是她自己!

    “海天之界,九龙回水处,卯年卯月卯日卯时点燃,便能回溯到过去……”

    竟然,竟然就是自己!

    那她究竟回到了这里多少次?

    不停地回来,是不是证明每一次自己的人生都是悲剧……

    那她还在坚持着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太乙明着暗着地跟着小阿狸,小阿狸也非常喜欢她,像是亲姐姐一般。

    一天,太乙绕到一个小院里,一个少年正在练剑。

    看背影便知身高腿长,十分俊朗。

    太乙躲在树后,一抬头,忽地瞥见墙头上趴着一个小姑娘,她梳着两个包包头,扎着红绫子,小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正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少年。

    正是小阿狸没错了。

    少年也望见了小阿狸,收了剑,而小姑娘则顺手捋下一把榴花,香香地,扔了他一身,“美人儿哥哥,你是哪家的公子,等我长大了,让我爹爹去你家提亲。”

    太乙哑然失笑,自己小时候是这般好色的……

    再一转身间,小阿狸已经不见了,那少年也回了头。

    虽是少年模样,但那眉目疏淡,清冷禁欲的表情不是师父又是谁呢?

    这个少年就是师父,她竟然一直都不晓得。

    少年刚回头时,还是一脸面瘫,只是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轻轻的,如同夏日盛开的第一朵小花。

    太乙来不及躲,便同少年打了个照面。

    “师父……”下意识地,这两个字便叫出了口。

    少年也是一愣。

    太乙落荒而逃。

    足够了,能再见师父一面,她已经满足了。

    尤记当年山中岁月。

    师父抱着她手把手地教她习字,冬日的夜晚,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融融,很多时候她写着写着就在他怀里睡着了,等再醒来,已经睡在了师父的床上,而师父则在不远处的琉璃榻上,闭目打坐,黑发如云,紫衣盛花,膝下放着那卷他时常翻看的古书。

    几番风雪,几度春秋。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而他一直步履不停,也从不回头望她一眼。

    忽然有一天,他停住了脚步,转身,握住了她的手。

    再后来,虽然师父也说喜欢她,在她身边,但她还是觉得很遥远,相知相交相许,却依旧不得触及。

    只因,他们都不是她的。

    傅汝玉是元妍的。

    师父是白春苏的。

    她一直在追寻母亲,追寻爱,到头来,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沙罗香究竟能不能带她找到母亲,还有情,几百年过去,她依然悟不出什么是情。

    阿狸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一场玩笑,几番生死,依旧孤身一人。

    师父是仙人,和东君有着生生世世的缘分,而自己不过是一段搭路的桥,是桥也就罢了,又偏偏生出了私心,妄想和师父能在一起,结果,害人害己。

    如今她终于释怀了,南音还活着,傅汝玉和元妍走在一起了,师父也不用承受逆天改命带来的反噬,再过几十年,几百年,他就能重归仙位,与他命定的恋人在一起了。

    他们不欠她什么,而她也不再亏欠他们了。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太白山最高的山峰。

    太乙拉着小阿狸的手,一同看着浩瀚的云海。

    “小阿狸,想回家么?”

    “回家就能见到娘亲了么?”小丫头抱着面人,歪头问。

    太乙点点头,把小阿狸抱进怀里,紧紧地,用尽浑身力气一般,“姐姐带你回家。”

    “好啊好啊,我好开心,姐姐我们快点走吧……”下一瞬间小阿狸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金属刺进肌肉,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一刀穿胸。

    鲜红的血液瞬间溢出来,顺着刀刃流在太乙手上,她在灯火中望着眼神涣散的小阿狸,拔刀,又一个反手插到自己胸前。

    “姐……姐……”

    “阿狸,我们回家。”

    错金刀,除魔降妖,灰飞烟灭。

    她抱着小阿狸,身子后倾,一同坠入悬崖。

    煞怨二气缠身,十世不得善终的命格,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人。

    就算她怎样努力,怎样试图反抗这命运,依旧是颓然。

    不如就这样吧。

    既然本就不该存在,倒不如就这样回归虚无。

    风声呼呼过耳。

    原来灰飞烟灭就是这种感觉。其实也没什么。

    与此同时,燕国大巫傅汝玉正哄着她的小娇妻吃早饭。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都是快要做娘的人了,不要耍性子,乖乖把这碗粥喝光。”

    元妍依偎在傅汝玉的怀中,抱着他的脖子,软软地撒娇,“夫君,我要你吹凉了再喂给我吃嘛。”

    他爱怜地刮她的鼻子,“小家伙,真拿你没法子。”说着傅汝玉便去拿汤匙,忽地,他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生生地撕去一块心头肉一般。

    白玉小汤匙坠地,摔了个粉碎。

    元妍惊呼,“夫君,你怎么了!”

    “没事,”傅汝玉揉揉额头,“一下没拿稳而已。”

    元妍扑在他怀里,声音软糯,小兔子一般怯怯地捧起碗,“夫君,你不要动气,我这就乖乖喝粥。”

    他温柔地吻她的脸颊,眉目舒展,“这才乖。以后再不乖,本座可要打屁股了。”

    元妍羞红的脸颊,“总开人家玩笑,坏死了。”

    又是一个祥和的午后,窗外花色妍妍,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