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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忍冬阁的激进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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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沈会长亲自延请,我却仍不解戚先生为何肯屈尊来此授课?”

    卢长安此一问却不唐突,只因医者多看不起药商,觉得贩药之徒,唯利以逐,又时有昧良心的药商以次充好,害人性命,是故鲜有医者与药商来往。忍冬阁作为北方十三郡医者汇聚之地,戚寒水又是二堂主之一,竟肯屈尊降贵来此教小儿读书,怎不教卢长安好奇。

    “我从未觉得大夫比药商高贵到哪里去,有时药商反而比大夫更知药性药理,忍冬阁那帮老家伙故步自封惯了,我却反而瞧不上他们。”戚寒水终于不似方才那般冷淡,眸子里带了丝丝冷然之意。

    这话却是卢长安第一次听别人说起,不仅与时下众人的想法迥异,还多出些叛逆骇俗的况味,只这说法却与他的看法不谋而合了:“药物习性、产地、炮制和药性强弱、药质优劣,都是一个药商最为看重的,药商整日与药材打交道,那药材手一摸,鼻子一闻,舌头一舔,这药是好是坏心中就已知道了,确比一些大夫要了解些。”

    戚寒水难得与人投机,也起了兴致:“这世上还有照着书治病的大夫,病患来了他只号脉,判断脉象,然后观人面色,确定了病症,然后呢?翻着医书找方子,照着前人的方子全抄下来。且不说古书上先人之言是否正确,患者和患者的病症还千差万别,哪能大体症状对了就全开一样的药,这不是误人子弟?”

    “正是!”卢长安欺身上前:“这样的大夫识药辨药全从整篇方子里得来的,若单拿出一味药,他们怕是不会用,更不知不需大方剂,只一味药就能治大病的道理。”

    戚寒水听得卢长安“一味药”的理论,眼中得色一闪而过,卖了个关子:“卢院猜我那闻名天下的伤药‘金刚散’是什么配的?”

    “怕是至多不过三味药?”

    戚寒水伸出两根手指:“只两味药,却止血生肌再好用不过。”

    两人聊得正投机,旁边的裘宝嘉却忍不住提醒:“院长,戚先生该上课去了。”

    卢院长尚不尽兴,却也只得放戚寒水去上课。戚寒水本想糊弄两节课便退了,如今竟颇有久逢知己之意,于是上课也用心起来。

    堂里学生们早已坐好了,他既然讲的是医道,难免要从医道根本讲起,问众生:“谁是班里成绩居首的?”

    学神顾长亭缓缓起身一礼,道:“学生顾长亭。”

    戚寒水点点头,问道:“你说说何谓人之脉?”

    顾长亭一愣,启香堂从未讲授医道,他也不过是自己看书略知而已,只得道:“学生才疏学浅,只知脉搏乃是元气之行迹,有阴阳虚实之分,可断人病状。”

    这回答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满分回答,戚寒水很满意,挥手让他坐下,又问:“班里末位是谁?”

    相思期期艾艾站起来,脸皱得苦瓜一般,她可没有顾长亭的领悟力,如果让她回答什么是脉,她这个前世学习西方医学的人只会说——脉就是血液经由心脏的左心室收缩而挤压流入主动脉,随即传递到全身动脉,因动脉为富有弹性的结缔组织与肌肉所形成管路,当大量血液进入动脉将使动脉压力变大而使管径扩张,在体表较浅处动脉即可感受到此扩张,即所谓的脉搏……

    只是不知道戚先生有没有高血压的毛病,会不会让她气仰壳。

    “你说说什么是滑脉?”

    相思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搜寻关于“滑脉”这个东西的信息,却一无所获,只得支支吾吾道:“滑脉……就是很滑……的脉。”

    戚寒水并没有高血压的毛病,所以没被气昏头,他只是摇着头道:“怪不得你是班里末位。”

    这怪不得相思,她前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学的又是时常需要开膛破肚看器官的西医,对于中医所讲的“气”、“形”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没有概念。

    戚寒水不再提问,开始中规中矩地讲起《中医入门基础》系列课程,相思听得云里雾里,但想起魏老太爷的鸡毛掸子,只得强打精神听着。与她不同,旁边的顾长亭听得十分认真,眼神晶亮,学渣和学神果然是不同的。

    眨眼一上午便过去了,戚寒水要讲的都已讲完,便是回答学生提问的环节,班里有个叫秦玉成的,正是那日寿宴上吐白沫的秦老太爷之孙,他对戚寒水莫名崇拜,举手提问:“先生,忍冬阁是什么样的,那里的大夫都和您一样医术高明吗?”

    “忍冬阁啊,”戚寒水一顿,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道:“也没什么特别,人比别处多些,掉书袋老学究比别处更古板些,只我们阁主确是世所罕见心怀大爱且医术高明的大夫。”

    “忍冬阁阁主的医术要是真那么高明,为什么自己亲儿子的病却治不好?”一个学生小声躲在别人后头问道。

    戚寒水并不气恼,略略惆怅:“药石之力终究有限,若你心脉上长了个东西,用再多的药,也不能将那东西除去,所以说医者并非无所不能。”

    这是相思第三次听人提起忍冬阁的少阁主,第一次是在寿宴上魏老太爷问,戚寒水答。第二次是魏正谊在房中与楚氏说,忍冬阁少阁主大限将至。第三次便是此时此地,只是这三次提起,都逃不开他的病和短命。

    忍冬阁少阁主的命,真是苦啊!

    *

    吃罢晚饭,春晖院的下人来请相思,她寻思着昨儿魏老太爷的气也应该消了,这时候找她过去又有什么事呢?但魏老太爷作为如今魏家的最高长官,相思虽心有疑问,却是恭恭敬敬地跟那下人走了。

    到了春晖院,却见魏相庆和魏相兰已经在堂内坐好了,老太爷也坐在正位上“嗞溜嗞溜”喝着茶水,相思请过安,便与庆兰两兄弟站成一排,等着领导指示。

    不多时,魏老太爷的茶水见了底儿,这才悠悠抬头看向三人,道:“我听说今儿戚先生去书院教书了,他可是少有的有才学本事的人,你们三个要好好学。”

    三人点头称是,魏老太爷又道:“今儿叫你们三个过来,是有件事要与你们说,如今府里的事都不用我操心,我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勤督促你们三个的学业,自今日起,你们下学便来春晖院温习功课,若有事来不了,也要提前过来说明原因才可。我这样安排,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这是……要上晚自习?这个时代也流行用晚自习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丧心病狂手段压榨祖国花朵的身体和灵魂吗?相思心中大恸。

    只是却一丝也不敢表现出来,忍得实在辛苦。三人中,魏相兰是个直肠子,竟问:“是天天要来吗?书院放假的时候也要来?”

    魏老太爷倒是没生气,道:“书院若是放假,你们晚上便不用来此了。”

    “哦。”魏相兰闷闷应了一声,却听魏老太爷说道:“以后每日我都会考察你们的功课,若是有进步就有奖励,若是没长进自然要惩罚,你们三个都仔细些。”

    三人六条胳膊如今都是酸麻难忍,谁还敢不仔细,都敢怒不敢言地应了。

    今日自然是不用上晚自习的,魏老太爷也没有留他们吃夜宵的好心情,早早放三人出院子了。

    “思弟,爷爷方才说要考察功课,你说是怎么个考法?”魏相兰一出门就憋不住了,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作为曾经饱受填鸭教育摧残过的幸存者,相思轻车熟路:“既然爷爷每日都要考察,想来就是嘴上问问今日堂里教什么了之类的,上课多听听也就是了。”

    魏相庆心下稍安,又对魏相兰说:“这样也好,春晖院清净,也能学的进去。”

    魏相兰白眼望天,一张生无可恋脸:“白天忍一天都够辛苦,晚上还要温书,真是够呛!”

    相思与他心有戚戚焉。

    虽然从古至今的教育者都十分没有新意地把考试当成教育学生的黄金辅助手段,相思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管用——第二日上课她不敢梦游了,乖乖拿出自己的小小线装本,记起课堂笔记来。

    吴先生依旧没来上课,裘掌教的课也如同吴先生的课一样无趣,实在是催眠的利器,但好在讲得还清楚有条理,相思前生数十年的学习经验让她很快找出了重点的知识,又按照主次顺序把知识点依次罗列清楚,一张薄薄的纸便把这一课的主要内容梳理清楚了,至于再细的知识,就需要去理解后记忆了。

    旁桌的顾长亭见她竟然开始认真听课,不禁觉得古怪,看了好几眼确认这人是不是睡了小半年的魏相思。

    自上次家长会后,沈成茂也吃了点苦头,是故这几日也消停许多,不曾再找顾长亭的麻烦,启香堂短暂地进入了平静祥和的气氛中。

    当晚,三人到了春晖院空出的小厅中,魏老太爷任三人晚自习小组督指挥使,魏兴任指挥使助理,相思任组长,相庆相兰任副组长,三人晚自习小组正式成立。

    晚自习进行得很顺利,至于最后魏老太爷的口头问答,三人虽有错漏和答不上的,但念在三人里,一个倒第一,一个倒第五,魏老太爷也没太计较。

    下自习时,相思与魏相庆说:“咱们三个有不懂的问题也不知向谁请教,若是班里第一能帮帮咱们就好了?”

    尚未走远的魏老太爷揪住相思的耳朵:“谁是班里第一?”

    相思奸计得逞:“顾夫人的儿子,我的大外甥,顾长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