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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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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杯应声而碎,贺景夕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挡在初语面前。碎片四处飞溅,嘣在他后背和裤管,散在脚边。贺景夕看着一地碎片,眉头微微蹙起。

    他知道自己可能不受欢迎,却没料到刘淑琴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初语递了个“我警告过你,是你不听”眼神给贺景夕,往右退了一步,离开他身边,慢慢走到病床前。

    “你想气死我吗?”刘淑琴眼里全是失望。

    初语在她身边坐下,轻哄:“不是那样,我只是着急坐他的车过来。”

    刘淑琴不看她,只说:“你们都走吧,我谁也不想看见。”

    初语抿了抿唇,喉管被酸涩充斥着:“二姨也累了,让她回去,我就在外面好吗?”

    刘淑琴对她的话不理不睬,直接躺到床上。

    初语帮她盖好被,起身跟二姨聊了几句,得知刘淑琴没有大碍后放下心来。待二姨离开,初语看向一直沉默的贺景夕,打开门:“你也走吧。”

    微风徐徐,将裙摆吹得飘飘荡荡。

    镇上的空气比市内要好,温度相对来说也会低一点。漆黑的天空上缀着点点星光,就像有人在墨黑的布上撒了一把碎钻。

    两人一路沉默来到车旁。

    贺景夕眉眼深沉,隐隐带着料峭之意。初语看着他,终于说出一直想说的话:“今天谢谢。不过贺景夕,你应该看得出来,”顿了顿,她笑得有些讽刺,“我身边没有人希望我跟你有什么牵扯。”

    贺景夕沉着脸,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始终就这么看着她。

    初语神色坦然,又说:“这五年发生了太多事。你看,你已经接手了自家公司,而我当初那点可笑的热血也没了,只能窝在小店里混日子。现在想想,就算你不走,我们或许最终也要分开。”

    贺景夕压着气问:“你想说什么?”

    初语看着马路对面,那里有一只流浪狗正到处觅食,四处嗅探,在没有找到食物后失望离开。

    动物活着就为了一张嘴,每日吃饱就无忧愁,可是人活着却为了很多,但也可以放弃很多。

    “以后还是做陌生人吧。”

    怒气在体内滋生,贺景夕看了她好半晌,声音掩含冷意:“你觉得可能吗?”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几年还不是这么过来了。”

    贺景夕神情阴郁,片刻后甩门上车。

    车子启动前,他听到窗外的人说:“不给我们机会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

    镇上医院条件不是很好,地方也不大。初语走回前院,一步一步像踩进了深泥里。她走到一棵树下停住,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死气沉沉的靠在树干上。

    既然选择走另一条路,何必再回头想别的?

    经历过颓废,得到了璀璨,现在又想来寻回自己亲手扔掉的事物,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你以为只是离开一下,却不知曾经端在手里的那杯茶早已凉透了。

    凉茶,就算入口也是寒心。

    ——

    初语回到病房时刘淑琴已经睡着了。她刚才去找医生问过情况,如果没出现不适,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

    已经十点多,初语晚上没吃东西,这会儿饿的有点难受。镇上不比市里,随处都能找到饭店吃一顿。初语咽了咽口水,决定现在就睡觉。

    睡着了,可以忘记很多事。

    第二天,天刚见亮,初语朦朦胧胧就醒了。她在椅子上坐了一夜,睡得不安稳也十分疲倦。缓了缓站起身,走到病床前发现刘淑琴也醒了。

    “妈,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

    刘淑琴看她一脸憔悴,化了妆也遮不住的黑眼圈,眉头一皱:“不是让你回去吗!”

    初语窒了窒:“得留陪床的人。”

    静了片刻,刘淑琴才放软态度:“我又不是不能动。”

    待草草洗漱一番,初语出去买早饭。付过钱,看一眼时间,发现手机马上就要没电了。而且不知何时进来一条信息。

    ——没在家?

    是叶深发来的,时间是昨晚十点。

    将早饭放在石凳上,初语麻利的回过去一条:家里有事,回镇上了。

    然而没等到叶深回复,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刘淑琴昨晚进来时本来是没有床位的,结果正好赶上某个单间的病人出院。要知道在这种地方能住上单间是多不容易的事,如果不是赶得巧,刘淑琴怕是要在走廊里睡一晚。

    “你回来那边肯定不高兴吧?”

    初语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放到桌上,又扶着她躺下:“随他们去。”

    刘淑琴看她半晌,叹口气:“你这是何苦!算了算了,你大了,有些事自己想明白就行。”

    初语坐到椅子上,没说话。

    “昨天那人,我是不会同意的。”刘淑琴看着窗外,神情有些缥缈,“你爸的事也就算了,毕竟赖不到他头上,但是他把你弄成那样……我绝不会答应。”

    初语握住她的手,声音很轻:“没有那回事。”

    中午,二姨过来给两人送饭,不免又唠叨几句:“你妈那双破凉鞋我早就说扔了,就是舍不得。这下好,昨天穿着它滑倒了。”

    刘淑琴被说也不生气,只道:“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二姨离开前告诉初语:“丹薇过阵子就回来了。”

    “不走了?”

    “啊,宇诚工作调回来,不走了!”

    李丹薇就是初语口中那个丢核桃的表妹,是大姨家的孩子。

    两人一直到十几岁都没分开过,后来大姨夫去世,大姨带着丹薇改嫁去了别的城市,她们见面就少了很多。起初丹薇放寒暑假还会回来看看,后来大学到工作后就基本上不怎么回来了。

    初语没想到,他们会因为工作调动再一次回到这边。

    ……

    刘淑琴脑震荡并不严重,见初语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出口赶她走:“你下午回去睡一会,晚上再过来。”

    初语踌躇问:“你自己能行?”

    “还没七老八十。”

    房间里终于只有刘淑琴一个人,她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伸手抹了把眼泪。

    五年前,初语刚大学毕业。那年是家里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初语车祸,半年后任宝军自杀。建的新房子一点人气都没有,只剩拐杖遗像每天摧残着刘淑琴的神经。她甚至以为初语会因此而一蹶不振。可是没想到,她那么坚强。

    也不记得是骨折后的第几天,初语变得又拧又倔,不管治疗过程多辛苦,自那以后她没哭过一次。

    她的女儿,她的初语,值得最好的人。

    ——

    指尖烟雾缭绕,贺景夕出神许久,才被指上那点灼热拉回思绪。水晶烟灰缸里已经装满了烟蒂,室内冷气夹杂着有些呛人的烟味并不是那么好闻。

    贺景夕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瞬的看着手机里的照片。

    照片里背景凌乱破旧,露出发动机的车头被拍到一半,身后隐隐还能看见“一周汽车修理厂”的红漆字招牌。

    画面中央站着一男一女,男人穿着蓝色工作服,嘴里叼着烟,一脸不情愿的看着镜头。但是搭在女人肩膀上的手十分干净修长,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而他身边的女人梳着俏丽的短发,一张脸白净好看,笑的十分甜美。从着装打扮能看出两人身份差异,但是由于男人自身遮掩不住的气质,两人站在一起莫名和谐。

    这是他和初语唯一一张照片。

    贺景夕用拇指抚了抚,无力地靠向靠背。

    其实参加魏一周葬礼那天并不是这五年来他第一次见初语。

    他从国外回来是在那前一个月,那一个月他路过无数次猫爪,始终不知道那是她开的店。后来有一天,他驾车无意中看到她从那里出来在车站等车。然后,他鬼使神差的跟了公交车一路,直到她走进小区大门。

    再后来就是在葬礼上。他本以为初语不会去。他知道在自己走以后魏一周暗地里嘲讽过她,可没想到她还是去了。

    那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五年当中不是没跟别人在一起过,相处时也觉得愉快。可是慢慢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回到这里,他终于找到原因。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承认,初语始终在他心里。那就像是一种习惯,习惯到他差一点感觉不到了。

    当年他跟父亲正闹矛盾,盛怒之下抛开一切事务躲进镇上,找了一份修汽车的工作自暴自弃。他没有想到在那里会有一段感情,更没想到公司招标成功,拿下避暑山庄改造计划。得知消息后他被父亲接回去,而后又将全部事宜交给他处理。

    起初,他并没有想过跟初语分开。因为除了他身份有所改变,其它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任宝军仗着初语的名号一次又一次找上他,逼他多赔些拆迁费,成了事情的导.火.索。

    任宝军自己得逞后,在外炫耀,造成别家的不满,一时间拆迁工作遇到阻碍,这让贺景夕怒从中来。

    等终于全部协商成功,初语在贺景夕眼中早已跟那些贪婪丑陋的人没有区别。

    再后来……

    来电铃声打断贺景夕的思绪。他按下接听键,不过一分钟便匆忙挂断。

    走到书房,将电脑打开,邮箱里赫然是一份调查报告。从医院回来后,贺景夕回忆起刘淑琴的态度和初语说的话,总觉得另有蹊跷。

    他滑着鼠标将资料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看完,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僵立了很久很久。

    ……再后来,他将剩下的工作交还给父亲,找了个借口跑到国外,一走就是五年。

    他记得分手时初语哭泣的样子,记得他说要离开时她可怜的表情。可是这些,仍然没有把他留下。

    他忘记是到美国的第几天,那时他的号码还没有换,有一天他接到了初语的电话。电话里她声音很平静:我被车撞了,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

    贺景夕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车祸”,“骨折”,“自杀”等灼眼的字词,忽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

    他忽然起身,大步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朝自己头上淋去。

    不凉。夏天的凉水是温的。与他心里的凉相互冲击,竟让他不由自主的开始发颤。

    他丢掉花洒,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狼狈的男人。

    是了,他想起来了。

    在她想追到机场送他而出车祸后,他给了她这样的回答。

    他近乎鄙夷地问:这样有意思吗?

    “哐啷”一声,镜面炸开一个网状,那张俊脸瞬间变得扭曲难辨。

    那时他以为这是初语挽留他的手段,再加上拆迁时看多了那些人的嘴脸,他毫不犹豫的以为初语在骗他。

    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吗?

    鲜红色液体沿着镜面缓缓流下,贺景夕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冷。

    他闭上眼睛,喉头哽咽。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