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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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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侧边小厦里正在陪着妹妹玩耍的崔衍听到通传,拔腿就跑了出去,身边婢女还怔愣着没来得及拦住,崔衍已经一头撞进了刚从月拱门进来的柳姨娘怀里,柳姨娘身子弱一些,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衍儿……”

    柳姨娘弯下腰,干瘦的手指用力地抓住崔衍的胳膊,指甲几欲要抠进肉里去,谨慎惯了的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有没有什么事,夫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不过一瞬,到底清醒地知道这是夫人的海棠苑,还是定了定心神,只是克制着把他从头到脚细细瞧了瞧。即便冬天的衣服厚重,柳姨娘的手劲掐的崔衍都有些泛疼。

    瞧了一阵,见着崔衍没有一点损伤,才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儿。

    “姨娘,我,我想念妹妹了,是我求姐姐带我来的。害您担心了。”

    崔衍鲜少看到柳姨娘这般情绪激烈的样子,明知她是在担心自己,竟然还亲自来了嫡母这里,虽然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跟妹妹在一起也确是满身心的愉悦,但此刻心里的愧疚快要把他淹没。

    “原来如此,姨娘知道了,无事,无事……”

    “柳姨娘请进,夫人在内间等着呢。”初始那声通传声已经过去许久,几人在外面停顿耽搁着,夏琴已经挑开帘子出来请了。

    柳姨娘又看了一眼崔衍,五岁的孩子眼底显而易见地充斥着难得的愉悦,褪去了平日的沉郁乖巧,还是这般茂然生机的模样更显童真和烂漫。

    “衍儿,去陪七小姐玩罢,姨娘去拜见夫人。”说罢提步跟着夏琴上了台阶,崔衍在她身后,没能看见温吞的柳姨娘眼里的果决,更不知道一个有了慈母之心的女人,能为子女付出多少。

    那天,没有人知道柳姨娘跟王氏谈了什么,近身伺候的丫鬟被遣了出去,就连崔璟萱,也是不知的。只是在第二天,安国公府里传着两条奇闻。还都是与柳姨娘相关的。

    第一嘛,非年非节非宴,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柳姨娘出了门。

    第二,更离奇。柳姨娘出了一趟门,从夫人那里抱回了七小姐。

    下人们议论纷纷,暗暗猜想着柳姨娘的狼子野心,心怀不轨。自此儿女双全的柳姨娘却依旧那个性子,不温不火,把自己锁在清秋园里,不见园外繁华。

    崔璟萱自然知道的早,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猜测王氏与柳姨娘之间的谈话,而是为崔衍高兴,为崔琪高兴,就是母亲王氏,也仿若解脱了一些。

    至于两人之间的谈话,王氏倒是从未透露过,只是后来在教导崔璟萱的时候跟她感叹着:“柳氏啊,那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着呐,可惜啊,为情所困,困顿一生。”

    说的时候,仿佛又想起从前的情景,眼里还是复杂的神色。

    柳姨娘说是丫鬟出身,但却也不同,她幼时家里人穷苦,父亲从军,多年不知踪迹,甚至有传言说已经战死。家里只有一个母亲艰难维持着生计,她是长姐,家里情况艰难,几个弟弟还要念书,迫不得已卖身做了丫鬟。

    安国公府的丫鬟,尤其是主子身边得力的丫鬟,虽是费神但境遇倒也颇好,柳姨娘是侍候过老夫人的,慢慢接济着家里,倒也宽裕许多。

    说来,柳姨娘今年四十五岁,大安国公两岁。她八岁进府,却在崔府已经呆了三十七年了。

    事实上,她本可以离开崔府的,后来家里给她递了消息,说是她的父亲归乡了,还拼了些战功,做了五品的守御所千总。衣锦还乡了,家里都愧对感激大女儿,自然是要接回去的,甚至已经定了一家颇好的亲事,是柳姨娘感激老夫人的情分,打算契约期满就回去。

    却不想,天不从人愿,安国公的一次醉酒,看错了人,毁了这个姑娘的一生。定好的亲事自然是毁了,安国公府的权势,哪家惹得起呢。

    而今,她的父亲,已经年老致仕。留下的人脉倒是扶着大儿子做到了从四品的城门领,幼弟从文,也已经是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官职并不高,但掌握着实权,柳贤其人,颇得当今看重。

    柳姨娘的姨娘身份,也是在王氏大婚后才提上来的。时间太过久远,王氏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她刚嫁进府时柳姨娘还得宠的日子。

    世家里,嫡妻过门之前不能有姨娘和庶子,以表对嫡夫人的尊重。安国公府里,崔元浩也是有通房的,柳姨娘那时也不过是一个比较得宠的通房罢了。但那些人物,有什么重要的。

    但王氏还是真切地记得,那个跪在她面前,直接服了红花,祈求辟个园子再不现身的清冷女子,那时,她是以姨娘的身份。还是个颇得宠的姨娘。那时王氏不懂,是为了什么呢,仅是小产罢了,后宅女子小产的,太多了。这般决绝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夫人,您出身名门,正室嫡妻,您有骄傲,有身份,有依靠,无论怎样,府里尊重您,您是独立的,您可以坚强有脸面地活下去。”

    “但我们不行,我不行。我们是附庸,没有了支撑,心会枯萎。”

    “那,害你小产的陈姨娘呢?”

    “她啊,比我还可悲。”蠢到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不过一个影子,居然以为安国公虚幻的情感是真实的。

    不过,她现在醒悟了,但陈姨娘却还在执迷不悟。

    后来,府里的陈姨娘却莫名被厌弃了,染病去了。

    别人只道安国公薄幸,喜新厌旧,王氏也是慢慢地才隐隐明白柳姨娘的意思。更是在见过宫里那位宠冠后宫的贵妃之后,才一瞬恍然。

    府里这些女人,除了她,那些姨娘妾室,个个都与那位贵妃相似,或是眉或是眼,或是身材,或是气质。尤其安姨娘,神韵有五分相像。

    那位死了的陈姨娘,怕是太恃宠而骄,掂不清自己的身份,占着宠爱干了什么侮辱正主影子的事,才遭了厌弃罢。毕竟,安国公执念很深呐,怕是容不得一点地对心口朱砂痣的玷污。至于那位染病死了,柳姨娘有没有插手,倒是不得而知了。

    这些都是后话,一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也就想想,偶尔提起一两句罢了。

    “阿拙?”崔璟萱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声音清浅,在夜间寂静的园子里几不可闻。

    有寒冷的月光透过灰蒙蒙的片片雾状浓云的遮掩洒下来,不甚皎洁,朦胧灰暗着,间隙处这段青砖墙壁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投在地上,她们,就站在这片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恩。”仍旧是血七的冷肃刚硬。

    “那边的护卫已经解决了?”

    阿拙没有答话,只是颔首。

    虽然这件事没有必要做,但小姐坚持,她没有反驳的立场。即便崔璟萱说过,她不是武器,但常年的习惯还是令她把暗卫的思维刻进了骨子里。暗卫,就是主子手里的刃,不会思考,不会胆怯,任君所指,肝脑涂地。

    崔璟萱抓紧了手里的香囊,捏着还能感觉到里面叠的整齐的纸张的边棱,约莫是信罢。这是崔衍今日给她的,请求她递给姨娘秦氏。

    说是秘辛,但府里人有些资历身份的都是知道的,秦姨娘被禁闭在佛堂里。当年的事闹得严重,纵使王氏治家颇严,虽具体□□不通透,但府里还是有很多人知道些大概。倒是知晓的,家里大多是家生子,并未在府外传开。

    阿拙说过,有人来暗杀过秦姨娘,显而易见,秦姨娘之事,秦姨娘其人,并不如此简单。这里,不过是府里东角的一个偏僻院落,算是荒芜,看起来简单无比,只有两个婆子,一个小厮守着,但不过是面子上而已。

    老夫人亲自发过话,除了饭食,不许给秦姨娘传任何东西。故而,她才偷偷摸摸地来。

    阿拙的身手她还从未见过,刚刚倒是见识了一把。昏暗着,细微动作看的不是很清楚,但足以看清她的矫健灵活和狠厉刚劲。同是暗卫,阿拙的身手看来也是拔尖。

    时间有限,崔璟萱也不废话,阿拙带着她轻轻跃起,正要翻过那个沧桑低矮的墙头。

    忽地斜地里一丝寒气夹杂着犀利的破空声传来,速度太快,阿拙尚未反应过来,那物已经擦着崔璟萱的脸颊划过,重重砸在比崔璟萱高出半头的阿拙的右肩处。

    阿拙身子瞬间就是一颤,极低地闷哼一声。那物也掉落下去,却只是一颗石子。

    “阿拙?”崔璟萱有些忧心,刚刚那一下怕是不轻,阿拙必然是极能忍的,刚刚却都没克制住。

    “谁?”阿拙没顾得上答话,带着崔璟萱稳稳地落了地,就迅速把她护在自己身后,侧着身子,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那枚石子袭来的方向。

    “呵,血七,连我,你都不识得了吗?”一声轻笑,缓缓飘来。华丽痴缠,像是调笑又像是讥讽,似训诫似埋怨,柔和地像呢喃低语,又夹杂着冷肃的冰雪。语调轻勾着,意味不明,莫名的勾人心弦。

    这声音,世间再无二人。

    刚刚还冷肃着脸的阿拙一瞬间收敛了自己的气势,谦卑地提起衣摆单膝跪下,动作标准无比,头低俯着,比那日晚上在崔璟萱面前那一跪更显慎微。

    “韧。”

    只一个字,平静万分,丝毫不显亲昵,只冷硬地隔开距离。然而,这却不是因为阿拙自己的寡言。血錡里,无人叫他尊称,都只唤韧。这不是轻蔑,而是他们的敬意不需要用语言来堆砌表现,韧,足矣。

    一袭玄衣飘落,来人还是那般姿态散漫:“看来血七还记得我,我只当,血七眼里只有这位新的少主了。”

    眼前的男子,面上笼着半片青色面具,只露出那双潋滟的细长眸子。有情却道无情,夜色太深,辩不清里面的神色,面庞的轮廓纤美非凡,下巴优美,红润的薄唇微张着。妖精般的男子!

    “韧。她是我的主子。”默了会,阿拙站起身来,还是挡在崔璟萱身前,语气平静地开口。

    暗卫的第一守则,要忠诚。她血七认了崔璟萱为主,自然永忠于她。

    “哦?”

    促不及防的,韧动了,修长的手指抚上阿拙的脖颈,露出恶意的笑容,手上却慢慢用力。

    “住手。”

    崔璟萱自阿拙身后走上前来,看着阿拙行礼的姿势和语气,显然这人是血錡的首领之类。明明知晓她是新的少主,却还这般挑衅,放肆张扬,藏而不露,看着倒很是,顺眼......

    “她现在是阿拙,不是血七。”崔璟萱凑近那个男子,身高仅到他的腰腹往上一点点,她仰首,也绽出一个极美的笑,却不带一丝黑暗,璀璨夺目,温暖至极,几欲融化冬日的寒冷。韧看着她的眼睛,竟生了几丝恍惚。

    “她是我的人呢,你怎能伤了她。韧。”

    她口里的韧字,不似阿拙般的冷硬,柔软地像是一团云朵,不用品尝就能想象的甘甜,然而此刻,被她唤着的韧却无心去思索那团云朵,只是绷紧了身子。

    崔璟萱手里,握着一支尖利的簪子,簪子的尖利处,正抵着韧白皙的脖子。微微用力,竟有艳红的血珠渗出来,凝在白玉般的颈上,教人看了,只觉得魅惑。

    她竟然对他催眠了!她什么时候拔的簪子!眼前这个漂亮精致的小女孩竟是这般狠厉!就连一旁的阿拙都看地瞪大了眼。

    何韧只觉得惊奇,他印象中的乖巧可爱的小女孩竟是朵会伪装的带着尖刺的花。从看到血七和她的踪迹,到刚刚与血七的对峙。崔璟萱都沉默着,丝毫不见惊慌,沉稳有度,一动手,就是一击必中。

    “哈~哈哈”何韧莫名地开怀笑起来,老夫人慧眼如炬,崔璟萱这个妹妹他跟崔璟炎抢定了!

    他迅速向后退开,避开那只簪子,略施巧劲敲在崔璟萱腕上,啪的一声,酸麻失力的小手不由地松开捏着的力道,簪子掉落在地上。何韧一把楼过她的腰,顺便止住她的动作,足尖一点,就向黑暗里飘去。

    阿拙惊急,就要跟上前去,忽地被前面扔下来的东西砸中,阻了她的气力,定睛一看,却是崔璟萱捏着的那枚香囊,伴着的还有何韧那句轻飘飘的传音:

    “还不去给你家小姐送信,我先带她回萱阁了。”

    风过,眼前已失去了两人的踪影,徒留一枚簪子和怔愣着的暗卫血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