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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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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管仲侥幸过关,压力瞬间便全数转移到鲁通天肩上,鲁通天绞尽脑汁,心道:“这诗的下半部已然一塌糊涂,纵使我想出的词句精妙绝伦,只怕也难以力挽狂澜,不如一烂到底。大不了罚十两银子。”心下计较已定,当即咳嗽两声,念道:“鲁家手艺甲天下。”

    柳如是痛心疾首,心想:“这首诗的上半部分经钱谦益,自己,张全蛋之手,显然已有佳作潜质。谁知下半部分文风突变,不登大雅之堂,当真可惜之至。”

    但之前她连放关宁骑兵及鲁管仲过关,已然开了先例,再难服众,只好昧着良心,叹息道:“好吧,鲁当家,便算你过关吧!”

    鲁通天得意一笑,拱手道:“谢柳才女网开一面。”

    此时诗词已到了最后一句,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萧贱身上,不知他能将这首诗毁成什么样子。

    萧贱正纠结万分,忽然间他瞥见柳如是那忧虑神色,仿佛觉得似曾相识,倏忽于脑中闪过一念,一句诗词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犹记柳村赶尸时。”

    “什么?!”柳如是忽然神情惶恐,仿佛听见了不可思议之事,双目圆睁,身子颤抖,一动不动地望向萧贱。

    众人觉得奇怪,此句诗词与上文全然无关,而且不知所云,皆不明为何柳如是竟会如此紧张。

    过了一会儿,柳如是稍稍镇定了一些,故作平静地说道:“萧大师,你这诗句似乎有些偏题,能否解释一下?”

    萧贱也是倏忽生出念头,全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只好说道:“此诗句含义你知我知,旁人自是不会明白。”

    柳如是陡然间露出恍惚神色,身子摇摇晃晃,向后便倒,吴三桂急忙抢上,将她扶住,厉声向萧贱喝道:“你这妖僧,对柳才女做了什么?”

    萧贱摇摇头,道:“这是我俩之间的事,你莫要多管。”

    “你……”吴三桂一时气结,随即气极反笑,道:“妖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竟敢对我吴三桂出言不逊?小的们,给我将这妖僧拿下!”

    “别……吴将军……我没事……”柳如是张开眼睛,轻声说道,接着她站稳身子,脸上显出复杂神色,嘴唇紧咬,眉目间似有无限心事,过了良久,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向着萧贱一拱手,道:“萧大师,可否请你今夜至小女子房中一聚,小女子有话想跟你说。”

    此言一出,众人尽数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明白萧贱已成了柳如是选中的佳客,于是皆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其实青楼也如官场,分为三六九等,似柳如是这等艺妓,无疑是顶尖中的顶尖。寻常人士万难见她一面,即便见上了,也只不过有幸混在人堆中听她抚琴弹唱而已。

    唯有这等艺妓自己看中的客人,方能得她邀请,成为佳客,入得香闺之中,与她单独相处。不过这等人物万中无一,非是富甲一方的豪绅,或是权势熏天的达官,方能一亲芳泽。

    而柳如是又是艺妓中最为特别的一位。

    她虽身为艺妓,但一向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才情横溢,美艳无比,加之性子坚毅,眼光挑剔,故而极少有人能成为她的佳客。而且她又名满天下,万众瞩目,哪怕你是皇帝老子,也无法强迫于她,否则便会被无边口水淹没。

    而如今萧贱不过轻轻念了一句狗屁不通的歪诗,居然便获得了与她独处的机会,怎能不令在场诸人震惊不已呢?

    萧贱望着柳如是那愁肠百结的样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知道自己那具诗词是从何而来。

    这位柳如是与身为赶尸人之时的柳敏诗前世简直全无二致!无论是五官、身材、性格,还是那哀怨的表情,皆如一个模子里刻出一般。故而萧贱产生了强烈的既视感,从而说出了那具诗词。

    于是他手竖身前,装出庄严肃穆的样子,道:“阿弥陀佛,老衲恭敬不如从命。”

    “你这淫僧,究竟用了什么妖法?快与为兄分享分享。”忽然间,萧贱耳中传来张智难急迫的声音。

    萧贱传音回去,邪笑道:“贫僧自有妙计。小道士休要多言。”

    柳如是继而向钱谦益一揖,道:“夫君,请你再让柳如是任性一回。”

    钱谦益捋着胡须,严肃地说道:“不碍事,我信得过你。”

    “慢着!我不同意。你已嫁作人妇,怎可如此乱来?”吴三桂忽然气急败坏地跳了出来。

    “吴将军,请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既然嫁入钱家,绝不会做不守妇道之事,我与萧大师有要事相商,请勿从中作梗。”柳如是正色道。

    吴三桂焦急地说道:“如是……你何苦要如此为难自己?先是嫁给这个老头儿,又要与这妖僧独处……我不是信不过你,我……信不过这妖僧。”

    萧贱走到他身旁,故作高深地说道:“吴将军,在下乃得道高僧,早已超凡脱俗,再无半点情念。你如再纠缠柳姑娘,我便向皇上上书,说你侮辱方外之人,骚扰已婚妇女,有损朝廷颜面。还手握重兵,与藩王勾结,图谋不轨。”

    吴三桂闻言大震,适才萧贱先前两条罪名倒也罢了,最后一条乃是崇祯大忌之一,当年袁崇焕便是死在这一点之上。此刻自己的确带着士兵在秦王女婿家作客,假如这妖僧据此上奏,自己万万抵赖不得,只怕要人头不保。于是忙换了幅面孔,陪笑道:“圣僧说笑了,在下不过是前来公干,哪会有这般想法,大家喝酒……喝酒……我敬圣僧三杯。”

    说罢,他灰溜溜地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之上。

    萧贱耳中再度传来张智难声音,道:“怎样?听义兄的话总没错,官场如战场,吴三桂这孙子哪是我的对手?”

    萧贱笑道:“义兄老奸巨滑,严嵩再世,小弟自愧不如。”

    众人各怀心事,假作欢笑,推杯换盏一阵,终于曲终人散,各自离席。

    鲁管仲刚想领着萧张二人前去就寝,柳如是走到萧贱身旁,在他耳侧轻道:“今晚我在顶楼观云轩等你。”说罢,她若无其事地自他身旁擦肩而过,不多时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鲁管仲与张智难皆以狗盯着肉骨头的眼神望着萧贱,萧贱警惕地说道:“你俩还待怎样?”

    张智难摇头晃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义弟,为兄一向助人为乐,你如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跟为兄说。”

    萧贱道:“我要你帮个忙,离我远一点。”

    张智难作出失望神色,垂泪道:“吾有一义弟,名曰萧贱,冰雪纯洁,如同处子,今日即将不存于世矣,呜呼哀哉,世间之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今日为兄作此悼词,乃是祭奠我那纯洁无暇的义弟萧贱,檄讨那见色忘义的无耻藏獒……”

    鲁管仲见张智难败下阵来,箭步上前,道:“师父,我听闻那柳如是乃是一艺妓,想必如狼似虎,花样繁多,你虽有仙体,但仍是雏儿,只怕一个不慎,便会被其生吞活剥,化为人干。徒儿曾与胧月切磋过男女之事,不如……”

    萧贱道:“不必,你已有多日不曾练功,今晚不许出门,好好沿着体内阴阳标记运行真气,如不走满十个周天,只怕前功尽弃。”

    鲁管仲心中一凛,当下收了捣乱的心思。将萧张二人领至各自房间,回房练功去了。

    萧贱在房中稍事休息,临近亥时,他探得走廊中已无旁人。便悄然出门,沿着楼梯向顶楼走去。

    顶楼并无卧室,唯有数间书斋。萧贱沿着走廊寻觅,终于在一角发现一间房,门上写着“观云轩”,便推门而入。

    门内有一张小桌,放着一盏青灯,纸笔墨砚,桌旁有两个垫子,依旧是别无他物的简单风格。房间一面无墙,有间阳台,自其上可观云景,当真如临仙境一般。

    柳如是伴灯而坐,见萧贱入内,微微起身,敛衽施礼,道:“萧大师,妾身这边有礼了。”

    萧贱装模作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多有叨扰,柳施主莫怪。”

    柳如是淡然一笑,雅致嫣然,道:“妾身第一次接见方外人士,感觉有些奇怪。大师,如不嫌弃,请对面就坐。”

    萧贱又施了一礼,与柳如是隔桌而坐。两人这番寒暄之后皆默然不语,一时间屋内仅有灯火摇晃,再无动静。

    隔了半晌,柳如是终于犹豫着开口道:“大师,妾身之所以请您前来,是想问您先前为何要念那一句诗词?”

    萧贱道:“老衲想起了一位故人,心有所感,故偶得此句,难不成柳施主对此句也有所感触不成?”

    柳如是忽然变得坐立不安,挠了挠脑勺,支吾道:“感触……倒也没有……只不过我们在描述高楼,您却冒出了那么一句,实在过于突兀,故而心下奇怪。”

    萧贱哈哈一笑,道:“那这是老衲的不是了,本该罚酒三杯,所幸柳施主大发慈悲,让老衲逃过此劫。老衲在此谢过了。”

    柳如是神色显得更是慌乱,手足无措,以往那副沉着端庄的模样荡然无存,又过了片刻,她扭捏问道:“萧大师,请问什么是赶尸?”

    萧贱心生怀念,道:“赶尸是一份古老的手艺,乃是手艺人通过将弃尸荒野的尸体收集,加以防腐润色,使其形貌近于生前。再通过一些道具将之固定,使其与赶尸者一同于世间行走,最终令其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使逝者安息,生者欣慰,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柳如是忽然放松了不少,不禁说道:“那我梦中并非是在杀人?而是在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