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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澄如洗时,人间最萧索,屋外的枫红铺了一地,一只只陌生的脚踩上去,满路都是衰叶咯吱咯吱的痛苦□□。

    屋内刺耳的电话铃声将那□□淹没,预示着更大的痛苦即将浮出水面。

    “喂,您好。私家侦探事务所,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吗?”

    年轻的私家侦探一只手搅拌着咖啡,另一只手接起电话,刚刚好兼顾悠闲的生活和繁忙的工作。

    电话那边沉默着,许久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往往就隐藏在这些低而沙哑的声线中,比如杜鹃啼血的失恋之人,把大力气都献祭给了伤悲,剩下的人气儿不足以支撑他的日常生活。

    “……您好,侦探。我本不该打这个电话,可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救救我。我想侦探是可以的,无意冒犯,但只要酬金充足,你们愿意接任何活儿。”

    侦探先生挑了挑眉,他喝一口咖啡,目光落在窗外的秋景,随口敷衍着电话那边的伤心人。

    “你说得对,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先生。”

    “我姓文。”文先生可没有侦探的悠闲自得,他像个溺水已久的人,所思所想唯有如何爬上岸而已。一切长篇大论都是在加剧他的死亡,文先生开门见山道:“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个人。”想了想,他道:“我没办法和你面谈。我现在的样子根本不能出门,我已被他磋磨得不成人形了,好几天没能睡个好觉,连饭也吃不下,我甚至没力气行走了。”

    “照顾好自己,文先生。”至少撑住付完全额酬金。侦探放下咖啡杯,例行公事问道:“我有必要询问一下,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那边又是好一阵沉默,侦探隐约感觉到,他无意间往伤心人的创口上又捅了一刀。突来的疼痛使文先生不得不咬紧牙关,许久,才道:“他是个小偷,他偷走了我一样重要的东西。”

    侦探摇摇头,道:“先生,这类事件您应该去找警、察,他们会很乐意帮助你。”

    “不。那样东西不属于财产,但却是我生命中的无价之宝。”

    “什么东西?”

    “……他是个无耻的偷心贼。”

    哦?原来是情场失意。侦探索然无味地摆弄桌面上的文件,随手打开电脑,对这件新工作已失去兴趣。

    无非是要跟踪调查这个偷心贼,查明他为何对可怜的文先生始乱终弃。可心怎么可能被偷走呢,它明明就待在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兢兢业业维持文先生的生命。

    对方察觉了侦探的懒怠,他发狠道:“只要你能抓住这个小贼,我付你五十万。”

    侦探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以虔诚的姿态怜悯世界上一切为爱所愚弄的痴人。他愿意要一点点报酬,付出所有精力为他们解决一切烦恼。

    他恭敬道:“文先生,我对您的遭遇致以最高尚的同情。对造成您一切伤心苦难的人发自内心地谴责。请您相信,我会给您一个完美的交代。”

    “……”文先生的声音更弱小了,好像侦探方才的话又抽走了他不少人气,侦探真担心他说着说着突然断气了。

    “所有的资料都发送到您的邮箱里了。那个贼的照片,我们认识的经过,他的不告而别,我的伤心欲绝,统统都在您的邮箱里。预付的二十五万明天会打到您的卡上,希望您不要让我等太久。”

    金钱是动力。

    挂了电话,早餐也没来得及吃一口,侦探点开邮箱进行自己的新工作。

    文先生人如其姓,文采斐然,通篇大论发表出去就是唯美的爱情小说,但以侦探旁观人的角度看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笔者的自以为是,那位突然出现在文先生生命中的偷心贼,从开篇的相遇到结尾的不告而别都自然而然游刃有余,由娴熟的手法分析显然是位惯窃。

    文章的末尾附了一张照片。这应该是张合照,文先生剪掉了自己的身影,只剩偷心贼先生孤零零接受侦探审视的目光。

    那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英俊而优雅的男人。平和疏离的气质使他与谁都十分亲近,然而谁也无法真正地接近他。不说话,不动作,单单站在一边,轻轻松松地演绎出何为欲擒故纵。

    看起来就是个危险的人。

    侦探凝视着这张照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屋外开始清扫落叶,扫帚在地上划来划去,亡故的落叶可以安息了。

    落日街因落日而闻名。街道笔直而整洁,像是一条为太阳准备的红毯,恭送它归隐西山。念其忠诚,阳光格外眷顾这条街道,落日时每一寸石板都会得到晚辉的照拂。

    在落日街中心地段的咖啡馆品着咖啡欣赏落日,足以附庸风雅。

    清脆的门铃惊动了咖啡馆内的服务员,服务员小姐挂上礼貌地微笑,道:“欢迎光临。”

    走进来的男人肩宽腿长,风衣后摆因跨步微微扬起,潇洒又帅气。他好看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连唇线都近乎笔直,像咖啡馆外笔直的街道。他自带一本原版英文书,走向柜台时目光慢悠悠划过咖啡馆每一个可能藏着秘密然而坦坦荡荡的角落。

    点完咖啡男人在靠窗的位置落座,不说一句多余的话,如执行一条一条即定指令的机器人。

    自那天之后,穿风衣的男人每天都会来落日咖啡馆报道。有时候是清早,像是被秋风扫进来的一片落叶。有时候是中午,街上人来人往,他坐在窗边,看一看书,看一看书外的人。有时候甚至是傍晚,满载着星光而来,在固定的位置一直待到咖啡馆打烊。

    除了必要的点单和结账,他从不与任何人说话。穿风衣的男人,是落日咖啡馆最熟悉的陌生人。

    情况在一个狂风暴雨天发生了改变。

    客人们被天气困在了咖啡馆内,想出出不去。而风衣男子则是穿过暴雨,到咖啡馆自投罗网。他的风衣浸了水,衣摆再也不能潇洒的扬起,只好交给服务员小姐帮忙拿去烘干。他的伞质量极好,狂风没能使它折腰,它像一个战胜了狂风暴雨的英雄,插在门旁的伞筒里,镇守着咖啡馆。

    照旧带着一本书,点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恶劣的天气无法扰乱他的作息。

    服务员小姐端上冒着热气的咖啡,刚放到男子面前,门铃突然响起。服务员小姐下意识转身微笑,尽职尽责道:“欢迎光临!”

    “你好。”走进来的男人收了伞,被雨伞遮挡的俊颜重见天日,他冲服务员小姐微笑时,桃花眸温和清润,令人如沐春风。

    服务员小姐脸红了红,她展现出少女跳脱灵动的一面,手中的盘子身上的制服统统无法使她铭记工作的职责。她声音小而温柔,道:“谢先生,好久不见了。”

    谢先生放了伞,不看单子,随口道:“还是老样子。”显然是常客。

    脱了风衣的男人正在看书,在谢先生走近后,他的目光才从书上移到面前人身上。

    “我可以坐在你的对面吗?”谢先生问道。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方道:“可以,请坐。”

    两个好看的男人对坐窗边,好比海塔明灯。咖啡馆外顶着风雨摧残艰难前行的人,路过咖啡馆时也要抽空欣赏窗后的美景,好像多看两个男人一眼就能多一分好心情面对糟糕的天气。

    服务员小姐端上咖啡,谢先生先喝了一口,驱散四肢百骸的寒气,尔后道:“伞筒里另一支伞是你的吗,先生。”伞筒里一共就只有两把伞。

    “是的。”男人没有抬头,他的注意力仍集中在书页上。

    “这样的天气还有心情来喝咖啡,先生好雅兴。”

    一个人会不会聊天,会不会搭讪,从他的开场白可见一斑。不精通此道的人,往往会若无其事看一眼窗外的暴雨,感慨天气如何如何,而对方可答可不答。

    这位谢先生,显然是会聊天,善聊天的人。他想了解一个人时,对方没有拒绝的余地,并且,不怎么想拒绝。

    男人的注意力终于摆脱了书本,他看着面前的人,淡淡道:“谢先生和我有一样的兴致。”

    “有相似的雅兴,相遇在同一间咖啡馆,可真不公平啊,你知道我,我却不知道你。”谢先生闲闲地搅拌咖啡,他唇角永远保留着一丝笑意,像静待解读的谜语,旁人看他时,大可不必单单注重外表,尚有更深入一步的余地。

    可惜,那或许是谜语,也可能是鱼饵。

    男人道:“我姓齐,单名一个翰字,文翰的翰。”说完,齐翰有一丝丝好奇对方如何接话。

    现在谢先生知道了他的全名,情况对他不公平了。

    “你好,齐翰。我单名一个景字。”谢景微微抬起眼皮,有隐约的春光自那双眸子里泄露,他唇边的笑容不变,可那抹笑的意味已不动声色替换,他的声音轻而优雅,像踩着音乐跳舞的猫儿,简单的语调儿藏着勾勾绕绕的暗示。

    “好景成双的景。”

    对坐的方寸之间,似乎有桃花坠落在咖啡上,如一叶载满旖旎的舟,冲淡了咖啡的黑苦。齐翰喝一口咖啡,能品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甜腻,拂过喉咙,痒痒的。

    “咚”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忽然弥漫的暧昧。谢景轻笑一声,像一个放过俘虏的胜利者,转头去看窗外,于是齐翰默默松出一口气,也转头去看声源。

    原来是一个路人,看他俩儿看得太入迷,撞到了电线杆上。发现咖啡馆的两人齐齐注视着她,路人面颊泛起红,拉低了伞的高度遮住自己匆匆跑走,也算是一种掩面逃离。

    齐翰目送那位路人远去,消失在转角。

    “有趣的人。”谢景浅笑道:“她是……你也是。”

    让谢先生掌控话语权,实在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为了抢夺话语权,两人忽然有了说不完的话题,一问一答间彼此默默较起劲儿。

    不知不觉,云收雨霁了。风雨后崭新的天光降临人间,落在咖啡馆外的街道上,影子是光的信使,用各种各样的形象传达光的讯息。

    齐翰与谢景之间却不需要信使。

    齐翰知道了谢景就住在咖啡馆附近,所以时常会上这儿来喝咖啡。谢景若无其事地谈起从阳台可以窥到咖啡馆的落地窗,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去欣赏齐翰的表情,可惜,当时齐翰面无表情。

    谢景则知道了齐翰在一家大型企业上班,平日里工作繁忙,闲暇时就会来这里喝咖啡放松放松,他的家离咖啡馆也很近,但公司却较远,在这里他有远离了繁杂事务的惬意。

    风雨之后,好景成双。

    靠窗的位置,由一个人的领域变作两个人的小世界。

    齐翰依旧每天来,谢景三两天来一次,但每次来齐翰都恰好在,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占据了齐翰对面的位置,周而复始。

    这世上竟有人能与另一个人如此契合,他们无话不谈,却又相谈甚欢,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对方准备的。

    偶尔,他们会聊聊书,聊齐翰带来的书。

    比如今天,齐翰带来了一本《背后的目光》。

    谢景道:“有朋友推荐过,简介说这本书讲的是一个跟踪狂绝望的暗恋。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某个人一眼,从此沦为那个人的影子,永远身不由己地追逐她。”他征求齐翰的意见,道:“这应该是种病态的爱情,书中他最终得偿所愿了吗?我猜不会。”

    齐翰没有回答谢景,他合上书,问了另一个问题,道:“谢先生希望他得偿所愿吗。你的语气里有同情。”他又问道:“谢先生会因为喜欢一个人去跟踪他吗?”齐翰的目光突然锋利起来,一瞬不瞬死咬住谢景。

    “你猜猜看?”仿佛故意欺负齐翰不会追问,谢景狡猾地避而不答,道:“不过我认为,跟踪狂并非因为喜欢而去跟踪女主角。而是在跟踪过程中渐渐了解女主角,由了解而引发了爱恋,又因为越来越深入的了解而爱得不可自拔。”

    “你看过这本书?”齐翰的食指扣了扣书面,硬质书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在质问谢景。

    谢景笑而不答。

    “那你会因为过于了解而沉迷一个人吗?”

    “不。”谢景道:“未知才有乐趣。”

    咖啡馆外形形□□的行人像一张交织的巨网,陌生人本身就是充满趣味的谜团。当了解渐渐深入,一层层谜团解开,游戏就结束了。

    谢景道:“我想,我会因为过于了解而离开一个人。”然后去寻找新的谜团。

    “花心的人都有看似正当的理由。”齐翰冷哼一声,感慨道。半晌,他忽道:“那,如果有人在你完全了解他前,先一步看透了你呢?”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谢景笑得开心,桃花眸子里的轻浮啊,像画匠笔下最浮华的色彩。

    “那我一定会爱上他,爱得不可自拔。”

    这之后,对于谢景,齐翰不再开怀畅聊。他学着运用起语言的艺术,像谢景所精通地,每一句话末尾都有留白。齐翰以为谢景会感到不快,然而事实相反,谢景反而对他兴趣大增,就如谢景自己所说,他所钟爱的,永远是他不了解的那一部分。

    于是,齐翰先感觉到了不快。他有时真讨厌谢景,厌恶他的轻浮和狡猾,然而如此厌恶,他对面的位置却还是留给了谢景,只留给这个人。

    可偶尔,谢景也会给他一些小惊喜。

    无意间提到《烘焙坊》里一款熔岩蛋糕,隔天,谢景来的时候提着一个小巧的蛋糕盒。他把蛋糕盒推到齐翰面前,道:“喏,打开看看。”

    蛋糕盒里的熔岩蛋糕和书中描述一模一样,是现实世界里买不来的虚幻。

    “你亲手做的?”齐翰有点儿不忍心动刀叉。这块熔岩蛋糕的品相已完败了咖啡馆所销售的蛋糕,给齐翰递刀叉的服务员小姐悄悄地嫉妒地瞪了齐翰一眼。

    “嗯。”谢景问道:“味道如何?”

    岩浆滑入食道,甜的味道似曾相识,齐翰苦思冥想,忆起了曾落在咖啡里那朵不具有实体的桃花。那天的咖啡融了桃花瓣,也是这般甜味。

    “非常好。”齐翰赞叹着,内心却挫败。

    他那快要到顶的厌恶,在谢景面前轻轻松松溃不成军。谢景只需要一块熔岩蛋糕,便能熔化了他所有的不愉快。

    吃完熔岩蛋糕,齐翰深感惶恐。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七情六欲不过是对面人指尖上的玩物,随他捏圆搓扁。

    谢景能使他痛苦,也能让他欢愉,所以他对他而言是多么危险啊。

    如果能远离就好了。齐翰想着,如果能有机会远离他就好了。

    某日,他的机会来了。

    谢景已经有五天没来咖啡馆了,今天是第五天,已经快要日落。

    有人经过齐翰身旁,询问道:“先生,对面有人吗?”

    不是熟悉的声音,齐翰头也不抬,冷淡道:“不好意思,对面有人。”

    对方不甚理解地走开,服务员小姐来续咖啡,随口道:“先生变了很多呢?”

    齐翰心一跳,不经意问道:“哪里变了。”

    “以前,先生坐在这里是独处。”服务员小姐续好咖啡,冲齐翰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道:“现在,先生是为了等人。”

    “啵”地一声,什么东西被戳破了,气球泄了气,在空中胡乱抽搐一阵,破布一般落在地上。

    连服务员小姐都看出来了吗?最可怕的变化都是潜移默化之下完成的。

    齐翰起身想立刻离开这里,可惜,他晚了一步。门开了,谢景悠闲地走入咖啡馆,截断了他唯一的退路。

    “我刚来,你就要走了吗?”谢景歪了歪脑袋,语气有点调皮,可齐翰只听出了玩味。

    我等的时候,你不来。我想走时,你却来了。

    或许不止七情六欲,连他这个人,都只是谢景指掌间的玩物。

    齐翰颓废地坐回原位,他背靠着沙发闭上眼睛。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谢景在对面坐下,像最无辜的路人,而非老奸巨猾的猎者。他道:“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齐翰没睁眼,他不想看谢景。

    “我要搬家了,换新工作,公司离家太远了。最近在忙搬家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来。”

    谢景说过,他家离咖啡馆很近。齐翰睁开眼睛,凝视面前最熟悉的陌生人,道:“那你以后,还会来吗?”

    “新家太远了。”

    言下之意,想必再会无期。

    多好啊,齐翰。你如愿了。他即将从你的生活中褪色,然后在那里留下大片的空白。浓烈的色彩淡去后,那块他占据的地方苍白无力。

    齐翰强迫自己轻描淡写道:“要跟你说再见了。”

    “嗯,再见。”连再见两个字,谢景说出来都比齐翰洒脱。

    之后,齐翰依旧每天去咖啡馆报道,不同的是,靠窗的位置只有他一个人了。

    “先生,我可以坐在你的对面吗?”

    想也不想,齐翰脱口而出:“不好意思,对面有人。”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要挽回时,问话的人已经走开了。

    服务员小姐照常来续咖啡,她在面对齐翰时向来很沉默,但方才犯了错误,服务员小姐一贯的沉默在齐翰看来,就像是无声的嘲讽。

    落日的咖啡馆,齐翰再也没享受到轻松惬意,只有无尽的沉默,他的逗留仿佛是为了给在座其他人提供一个笑柄。尽管除了服务员小姐之外,没人知道风衣男子对面的空位是留给谁的。

    把一切交给时间处理吧,它会淡化最浓烈的色彩。

    日复一日,当那个人留下的浓墨重彩快要淡成一块看不见的疤痕时,齐翰在公司里再次遇见了谢景。

    这回,连时间都救不了齐翰。

    谢景笑道:“齐先生,好久不见,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他笑着,撕开了快要愈合的疤痕,用齐翰的温热的血,重新描画代表着他的浓墨重彩。

    契合过,消失后才觉空缺。空缺的久了,失而复得,竟不可抑止的狂欢。

    谢景重新回到了他的生命里。

    虽高兴,齐翰却不至于昏了头。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谢景刚刚好就调来了他的公司,还与他同属一个部门?周围的同事、下属们一点也不诧异,仿佛谢景本来就在这里,并且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齐翰想起曾经问过谢景的一个问题。

    ‘你会因为喜欢而去跟踪一个人吗?’

    那时,谢景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样,玩味而难以琢磨。

    公司聚餐时,齐翰总是被劝酒。他喝过三杯,正要喝第四杯时,手中的酒杯被谢景夺过去。谢景代齐翰喝了一杯,两杯,三杯……他把自己灌醉了,一只胳膊搭在齐翰肩膀上,桃花眼的醉意像静谧的水流,深不见底。

    他醉了之后,变得寡言而真诚。不会再说令人脸红心跳的话,只会含笑凝望你,把你看得脸红心跳。

    齐翰闻到了酒的迷离,还有谢景身上的古龙水味,谢景的公文包里常备着一小瓶古龙水,齐翰渐渐熟悉了这种味道,混在空气里时甚至察觉不出有何不同,嗅不到时又若有所失。

    问他家在哪里,谢景笑而不答。齐翰只好叫来代驾,把谢景先带回自己家里。

    坐在后车厢,齐翰的目光落在谢景唇角,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那笑容的意味齐翰从来没弄懂过。他和谢景现在离得很近,那点笑弧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齐翰想,他也喝醉了,人喝醉的时候总爱干一些狂妄的傻事。

    不过没关系,谢景也醉了。

    齐翰低头吻了谢景的唇角,用自己的唇去探索那抹笑,然后进一步深入……

    车窗外的霓虹落入谢景眼底,那点光晕虽朦胧模糊,谢景的目光却足够清醒,他纵容了齐翰的深入,也已久等了他的陷落。

    第二天是周末,齐翰醒来时,谢景已经回家了。迷迷蒙蒙间齐翰总以为谢景还在,睁开眼后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床头柜上放着一小瓶古龙水,散发着熟悉的味道,就是这味道,让齐翰错觉谢景从没离开。

    躺在床上,齐翰低声地笑,笑自己,越想越好笑。

    谢景就像他故意留下的这瓶古龙水,齐翰的生命中到处都有他的气息。

    一张无法逃离的网兜头罩下,齐翰仰面躺在床上,静静等待这张网彻底掩盖他。

    下午,齐翰拨通了谢景的电话,只说了一句。

    “我想见你。”

    我投降了,你来吧,来收获你的俘虏,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接到齐翰电话时,谢景正在家里看书。他骗了齐翰,他根本没有搬家。他怎么会搬家呢?这里的视野那么好。谢景坐在阳台上,大腿上摊开一本书,他垂眸,目光滑过人来人往的街道,落在街对面的咖啡馆。咖啡馆的落地窗后,此时空无一人。

    他看得清清楚楚,在这个阳台上,所有有趣的人,无趣的人,都在眼底。

    然而现在,又一个有趣的人即将变成无趣之人。

    合上书,封面上《背后的目光》几个鎏金字体暴露在太阳光下。

    谢景伸了个懒腰,把书放回书架,他差不多该寻找新的目标了。

    去齐翰家的路上,谢景买了束玫瑰花。象征着爱的鲜红花朵,会凋谢的鲜红花朵,要在它怒放时采摘,凋谢前舍弃。

    他捧着那束玫瑰花,用它们换一颗心,等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就该彻底离开了。

    愿与齐先生的最后一天旖旎美好。

    齐翰收到玫瑰花,并不开心。他随手把花放在一边,对谢景道:“我不知道玫瑰花的花语,你能告诉我吗?”

    谢景走近他,嗅到一丝古龙水的味道,齐翰喷了他留下的古龙水。他像是要细细嗅一嗅这熟悉的味道,鼻尖轻蹭齐翰的脸颊,唇贴在齐翰的唇上,低声道:“骗人的坏孩子,你明明知道的。”

    齐翰仰面倒在床上,谢景两只手撑在齐翰身子两侧,居高临下欣赏着自己的猎物,不放过他一丝一毫垂死挣扎。

    “我想听你亲口说。”齐翰深深看着谢景,道:“你能亲口说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

    谢景慢慢低下身子,凑到齐翰耳边,道:“我爱你。”

    回应他的是一声金属脆响,那是手铐扣上的声音,像一抹闪电,快得来不及眨眼。

    这个动作,齐翰悄悄演练了千万遍,他只练习这一个动作,精准迅速,一击必杀。用手铐的另一边扣住自己的手腕,齐翰抬手,谢景也迫不得已抬手,手铐使他们密不可分。

    被困在床与谢景之间的猎物,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抓住你了,小偷先生。”

    谢景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就在将要达到冰点时,又慢慢回春。

    从相遇开始,一幕一幕在脑海里回放。

    所有的巧合都是预谋,当他投饵时,已经先一步落入了更高明的陷阱。

    “哈。”谢景笑了,他重新审视身下的男人,那男人也好整以暇审视着他,两个人都如此清醒,好像并不曾为彼此沉迷。

    谢景道:“是否该重新介绍一下呢?齐先生。”

    “你好,小偷先生。在下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私家侦探,受人所托来抓贼。”

    “私家侦探有这么好的身手?”谢景晃了晃右手,齐翰的左手也跟着晃了晃。

    “听说谢先生自小习武,堂堂正正我可不是对手,只好专精一个动作,投机取巧了。”只要这一个动作能赢就好。

    “真励志。”谢景半真半假感慨道:“侦探先生为了抓我,耗时耗力,想必酬金不少。我可否问一下,侦探先生要把我交给谁呢?”

    “齐翰。”齐翰道:“齐翰是我的真名,没有骗你。”

    谢景没有回话,显然,他不再相信这个比他更狡猾的侦探了,一句话也不信。

    “酬金确实不少。”齐翰苦笑道:“可惜,现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左手一拽,借由手铐把谢景拽到自己怀里,他让这贼紧贴着他的胸腔,任由他贴近自己的心脏。一个翻身,齐翰将谢景压在身下,尽情地吻他,道:“我抓住了,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吻的间隙,他问谢景,道:“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如果有人在你了解他之前,先一步看透了你呢?’

    ‘我会爱上他,爱的不可自拔。’

    “我赢了。”齐翰执拗道:“所以,你要兑现自己的承诺。”既然已经自投罗网,怎会放你走。

    天黑得仿佛特别早,亮得却更早,于是哪怕彻夜欢愉也觉短暂而难以满足。

    齐翰醒来时,手铐已经解开了,手铐被放在床头柜上,和古龙水并排摆在一起。浴室里,谢景正在冲澡。齐翰起身,推开浴室门,挤进去,将下巴搁在谢景肩膀上,道:“小景,下一次结婚纪念日,咱们再换一个角色扮演吧。不演侦探和花花公子了。”

    “怎么?”谢景瞥了齐翰一眼,道:“我看你不是玩得挺开心吗?”尤其是手铐,齐翰竟然真能拷住他,可见预谋已久,就像他自己说的,苦练过千百遍。

    齐翰想问谢景,是否会因为太了解而离开他。转念一想,又自嘲自己入戏太深。谢景是如何包容他的,齐翰的身体记着那欢愉。当他进入谢景时,越深入,安全感越是多得要满溢出来,内心鼓胀的温暖通过缠绵的吻传递给彼此。

    如果谢景有一丝丝不愿意,单凭两人的武力差距,齐翰根本没有丝毫机会。可谢景却纵容了他的深入,他的一部分紧密地嵌入谢景身体里,却能清晰感受到,谢景也是包容着他的,这感觉和快感一样清晰,却比快感更让他眷恋。

    虽然齐翰没说话,谢景却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揉揉大猫的脑袋,谢景无奈道:“傻子,入戏太深了。”

    “多玩几次,练练就好!”亲亲谢景的脸颊,齐翰道:“下次玩点□□play?拷手铐的技巧不能白练了。”

    “……”谢景道:“齐翰,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