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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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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的南北和平会议,过是一场力量博弈之下的利益瓜分。”

    章秋桐这么与许宁说到。

    十多年前,章秋桐参加了以袁世凯和孙文为焦点的那次南北议和,那时候的他还作为孙文先生的南方代表,参加了议会。事后虽然成功统一中华,建立民国,可实际上革命派不过是为袁世凯做了嫁衣,也中了帝国主义精心设下的圈套。

    章秋桐说:“会议上的人最会装模作样,那英美等国夸夸其谈许下诸多好处,好似只要双方和平不战,他们也可以为之鞠躬尽瘁。可事后,全是一纸空谈。元谧,你莫要上了他们的当。”

    许宁点了点头:“章先生的教诲,一定铭记在心。”

    章秋桐看他兴致不高,又见两人即将走到会议大厅,怕不能再嘱咐下去,就连忙抓住了许宁的手。

    许宁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他。

    “你得知道。”章秋桐直直望向他,“这次会议,不是你一个人在奋战。即便你走在前头,后面还有无数人替你遮风挡雨。”

    章秋桐比许宁连长十九岁,已经四十好几的他,手掌已经不复年轻人的细腻,而是粗糙、干燥,犹如砂纸。然而这样的手用力地握住许宁,却将它的温度稳稳地传递过来。

    许宁心下微暖,轻声道:

    “我知道。”

    两人踏进了会议大厅,便不再小声私语。

    而许宁,也在这一场几乎涵盖了现今全国所有势力的会议中,见到了许多熟人。

    作为上海工人代表的廖庭风老先生向他点头示意,而难得令许宁感到惊喜的是,李默竟然也跟在他身边。这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看到许宁,就站立不住地张望过来,不过因为现在不方便说话,两人也没有叙旧。

    李默竟然是去了廖老先生那边吗?

    许宁心想这也很适合他,他现在过得也不错。

    而在李默与廖庭风之后,他又见到了两位熟人——张习文,以及跟在他身后士官旁边的金碧辉。

    “元谧。”

    不顾周围人神色诧异的打量,张习文主动走了过来。

    “我……”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却吐不出半个字。

    许宁仔细打量着这个认识十年的曾经的旧友,发现张习文发梢竟然染上了一层白霜,嘴角也挂上了许多细纹。

    原来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

    那个意气风发冲进土匪窝的少年,那个单枪匹马在杀手中救下他的青年。现在已经是一脸风霜,似乎刀风剑雨磨灭了他所有的棱角,让他圆润地融入世间,却也不再那么熠熠生辉。

    “张三少。”

    许宁却没有开口称呼他的名字,而是生疏地唤着他的身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金陵一别,许久未见。”

    张习文眉头轻轻蹙起,点着这样疏离的许宁感到陌生,然而想到这一段时期来发生的事,竟也觉得这陌生是不可避免的。或许当年,那两个在土匪窝里初遇的少年也从未想过,路途疏远,竟然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就在两人沉默之时,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开了口。

    “原来许先生和三少也是旧识。”

    金碧辉微微一笑,□□两人的谈话,意有所指道:“许先生左右逢源,人脉之广真是让人钦佩。”

    在她旁边,被她挽着手的中年军官哼笑一声,眼中露出不屑。

    “满清遗狗,当然懂得四处讨好人了。”

    张习文脸色一变,正要怒瞪回去,对方却已经抢先道:“三少别只顾着叙旧,忘了大帅这次吩咐我们的任务。”

    听见这句话,张习文只能握了握拳,将怒气忍了下去。

    “会议要开始了,我们先进场。”

    许宁看着当年飞扬跋扈的张习文,如今竟然也学会了忍耐,不由感到些微吃惊。而且看到金碧辉竟然又出现在这里,他不免感到吃惊。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那些人知道她的身份吗?

    这时候,廖庭风走过来与他道:“那个中年军官是张作霖身边的得力下属。这次会议以他为主,张习文也只是辅佐,自然得听他的。”

    “廖老。”许宁连忙致意。

    廖庭风冲他摆了摆手。

    “走吧,我们也得进场了。

    说是进场,其实不过是一干人员相对而坐,面面相觑。毕竟这次会议是临时召开的,各大势力也没有事先沟通好,谁先发言谁做主持,一时之间,气氛倒显得尴尬起来。

    这时候,廖庭风站了出来。

    “今日之会议,皆是为要事而来,然而没人做个安排总是不方便。某身无长物,只是比在座各位青年俊杰徒长了些年岁。既然如此,我便厚颜仗着这微薄的长处,来做这个牵头人,将会议进行下去。诸位看如何?”

    没有人表示反对,关键是廖庭风也确实适合,便这么安排下来。

    廖庭风作为临时的主持,提出由在座各方各呈意见,一一表述。最后再一起商谈。

    于是许宁便坐在位置上,听着那各方代表争前恐后地表达自己的要求,开始时还正正经经像个议会,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跟小儿吵架似的。

    北洋军阀代表表示:我们要求停战,要求南方停止向北进军。各自安安分分地在自个儿地盘待着,挺好的。

    南方代表,嗯,南方代表还得分为几批。

    首先是以蒋为代表的国民党佑派:停战可以,但是北方政府得交出权力,至于交到谁手中?那还用问吗。

    北洋军阀代表怒道:交到你手中,你有这个实力吃下去吗?

    蒋佑派:你不用管我嘴有多大,你只要知道我野心很大。

    北洋军阀:呵,有野心没实力,也不怕撑死。

    以汪精卫为代表的国民党武汉中立派,出来当和事佬:我觉得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大家冷静冷静。

    到了这里,场面虽然滑稽,但是争执的焦点已然显现出来了。一方想要就地止戈,一分为二掌握中国。另一方不甘心就这么止步,还想吞拿更多的地盘。

    然而问题是,谁都不愿意把自己手中的地盘交给对方,那么怎么去达成这一步和谈呢?

    这个时候,只剩下许宁和廖老还没有发言。然而话锋陡然一变,悄然向他们露出了刀锋。

    “在座各位都是想要重建我中华,都是怀着忧国忧民之心。既然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不如各自退后一步。”首先,有人抛出了话题,“我觉得问题在大家达成一致的看法前,不妨先建立一个缓冲地带。以此作为分界,各方先停止战役。”

    “哦,你这话怎么说?”

    “内战内战,伤得都是自己的老百姓,大家都于心不忍嘛。我们提出建立这个缓冲带,就正好位于南北交界之处。既可以避免各方突然争执起来,又可以做一个中立的调解。我看,上海就很合适。”

    上海中立区的话题,再一次被人提了出来。

    许宁冷眼向说话的人看去。那人坐在张习文身后的位置上,然而许宁却恍然可以看到,在他身后的是那些虚伪作态的欧美列强。

    “有了缓冲区,或许可以缓解一下争执,但是问题是若有旁人虎视眈眈在一旁,不愿就此止戈怎么办?”突然有人开口道,“要我说,上海做中立区可以,但是它旁边可还有一个金陵啊。金陵最近闹出了不少事,各位不会都不知道吧。”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金陵,佑派等着看好戏,廖老暂时没有发话。

    许宁静静坐了一会,开口:“诸位有什么意见?”

    旁人一见他说话,就自觉好像攫取领事胜利一般,兴奋道:“许先生,大家都知道你辛苦地在金陵发展,十分不容易。可是也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了全国的和平嘛。”

    许宁像是觉得有趣道:“我,耽误和平?”

    “正是如此。金陵最近发生的事,想必也不用我说了。许先生,你说你先是无故赶走金陵英领事,又无端与英军舰起了争执。你想想,若是事情闹大,英美一怒之下把舰队开进上海,我们还怎么安生?”

    “无端,无故?”许宁先是咀嚼了这两个词,“所以呢?”

    对方见他没有生气,得寸进尺道:“所以我觉得,为了大家好,金陵还是得让一让。许先生的身份地位,似乎不适合再坐金陵的主人了,不如将它交给更适合……”

    这一次他没有说完,许宁打断他道:“不是主人。”

    他说:“金陵是百姓的金陵,是全中国的金陵,而不是我的。”

    对方脸现愠色,可还是假装客气道:“既然如此,那许先生就退让一步,将金陵交给合适的人管理,也可以保得金陵一个安全。要知道,之前许先生你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段正歧又生死不明,你们群龙无首,我看金陵迟早也是得……”

    “不。”

    说话的人一愣,却见许宁站了起来,冷冷地看向他。

    “我说,不。”他嘴边挂着一丝讽笑,“我还以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会议。原来正如章先生所说,不过是一群眼红的豺狼等着瓜分肥肉。”

    “你!”之前在会议厅门口侮辱许宁的那中年军官拍案而起,“你一个蛮夷,你以什么身份——”

    “我的身份,是我留着炎黄的血,是我是一个中国人,一个热血未干的中国人。”

    许宁看向所有人。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计算,怎么瓜分,怎么觉得这样才是对中国‘最好’。但是我,绝对不会将这片土地上的一丝一毫,让给人面兽心的英美殖民主义者。更不会让这片土地,让血脉相亲的同胞隔着长江分立两国。”

    “你懂什么!”对面有人恼羞成怒道。

    许宁淡薄道:“我懂的是,这个国家不是诸位手中的玩物,不是一张拼图,你想它分就分,想它合就合。这里的百姓也不是你们随意拨弄的棋子,不是一个木偶,你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敢问各位,若今天真将国家一分为二,隔江而治。若干年后,我们的子孙会问:长江另一边的人们明明和我们长得一样,说同样的语言,流着同样的血脉,却为什么不能站在一起,为什么都不能给彼此一个拥抱!先生们,你们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话掷地有声,一时之间让全场噤言。

    “我看,今天这个会议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

    许宁披上大裘,大不向外走去。

    “站住!”

    “站住!许宁,你今天要是走出来这个会议厅,你可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有人气急败坏道。

    许宁停下脚步。

    “我不在乎我有什么下场,我只在意这个国家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他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一步。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许宁低声问章秋桐。

    “章先生认为,我是不是将大家置于险境了?

    章秋桐笑着摇摇头:“你若把金陵交出去,我才要痛斥你。因为以这些人的德行,只会祸害了百姓。元谧,我应该感谢你,没有让我们成为千古罪人。”

    两人相视一笑,决定无论前方有何困难,都要咬牙坚持下去。

    “回去得仔细准备。”许宁说,“对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章秋桐点了点头,两人正准备再就此事商谈一番时,有人在门口拦住了他们。

    “许宁……许先生。”

    那人披着大衣,压低帽檐,只低低喊着许宁的名字。

    许宁一怔,陡然看清那人的脸,那是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贾午!”

    他吃惊道:“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

    贾午看向他,道:“因为有人托我,传话与先生。”

    许宁看着他的眼睛,心脏砰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