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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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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宁今天回来的有些晚。

    他在学校取了信,又去了书局一趟,因为迟迟没有张习文的消息,他还去了趟火车站。

    一座城市发生变动,最容易看出变化的地方就是车站。

    许宁在车站附近观察了一圈,没见到有增加的巡逻警司,也没看到哪辆列车突然停运或戒严。金陵火车站安静得一如既往。那一晚的枪声,好似融化了在夜色里。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再看见。

    许宁狐疑着,正准备离开,却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方筎生?”

    “哎?”

    背着一个小包袱的方筎生正在与亲人告别,听到喊声看到许宁,神色顿时耷拉了下来。

    “不是吧。先生,你逮我都逮到这儿来了!就算是我未来的夫人,也未必有您这样紧抓着我不放啊。”

    “你说什么呢?”

    许宁失笑着敲了下他额头,这才注意到他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是一位衣衫朴素的白发老人,微微伛偻着背,此时正困惑地看着他们俩。

    “不是来逮我的就好,来,给您二位介绍。”方筎生笑着说,“奶奶,这是我学校的老师,许先生!他才华可好了,放过去可有状元之才呢,平时把我们整治得话都不敢说。”

    “先生,这是我奶奶。”

    方筎生的奶奶连忙和许宁打招呼,按照旧时代的习惯,见了状元举人,平民可是要行礼的。

    奶奶颤巍巍道:“啊,许先生是状元啊。”

    “您别听他瞎说,我哪是什么状元。”许宁苦笑,连忙扶着老人家。

    “什么,您说您是哪一年的状元?”老人家又颤悠悠道。

    ……看来这位耳朵不太好。

    许宁无奈看着方筎生。

    “把你奶奶带火车站来干什么,人这么多,她年纪又大。”

    “哪里是我带她来的!”方筎生连忙叫屈,“是奶奶知道我要去北平,偏要来送我,还给我塞一堆吃的。喏,就是这些。”他指了指胳膊上的花布包裹,有些无奈又有些开心道,“解释了好几遍了,她一直以为我是去上京考科举呢。”

    “你去北平做什么?”

    许宁蹙眉。他这才注意到,周围不仅仅是有方筎生一个,还有好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各个都背着行囊和家人告别,而且看模样他们之间都是认识的,竟然都是去北平。

    方筎生狡黠道:“这还不是先生您说的!在这里游行,未必就能起到作用。所以为了让那些大人物听到我们的声音,我们大家商量好了一块北上,到了北平,和那里大学的学生们一块游(you)行。”

    “方筎生!”许宁被他气到了,“你还跑去北平游(you)行,你小子!”

    呜呜——!火车鸣音恰在此时响起。

    方筎生连忙甩手。

    “不和您废话了,先生!我奶奶就拜托您送回家,我先走啦!”

    许宁看着这小兔崽子几下就蹿到人群里,直到北上的火车开走了,许宁都没能再看道他的影子。他在原地和方筎生的奶奶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无奈从命把老人家送了回去。

    因为这件事耽搁,他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然而还没走到街口的巷子,许宁就明显察觉到不对。

    街上人太安静,竟然好似连树上的鸟儿和草丛里的虫儿都睡了一般,一丝声音都无,周围的阴影里好似潜伏着什么洪水猛兽。平时里会出门走动的街坊邻居,这时好像一个都不在。道旁屋门紧闭,透露出不一样的气氛。

    许宁停下脚步,呼吸微微收紧。

    来了。

    他想,他能没有料到这一天么?

    从接下张习文的包裹的那一刻,许宁就料到了这一刻。可他没料到的是,这些人来的这么快,快得他还没准备好。

    许宁遥遥向着屋里看了一眼,平日里槐叔早该点起了灯火等他回来。可今天屋子里一片漆黑,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下一痛。

    “出来吧。”

    声音几乎是嘶哑着从喉咙里挤出来。

    许宁感觉到细微的汗水从额头留下,然后他等待着,黑暗中渐渐冒出了一群人将他围在中央。那些人身上带着血气,硝烟,远不是平常人所能有的。许宁察觉到他们把自己团团围住,却纹丝不动。

    “不愧是张三少的朋友。”为首一人走出来,边走边鼓掌。

    “遇事如此冷静,真看不出来您只是一位教书先生。不,或许正因为您是个读书人,才更让人害怕。”

    来人不怀好意道,“看来许先生已经料到我们会来了,很是大义凌然啊。”他话音一转,又讽刺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日你助张三少一臂之力,很可能不久这个国家就毁在你手里了。”

    “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佞幸覆乾坤。”许宁不为所动,“我的能耐,哪有你们半分。我的家人呢?”

    他紧盯着这个走出来的人,心里其实已经十分焦急槐叔的下落。

    “我们只是来请客,又不是强盗,当然按规矩办事了。您的家仆已经被我们好生请了回去,现在就等先生您了。”那人笑道,“只要先生配合,立刻就是我们的座上宾。鄙人当效犬马之劳,为您侍候周到。”

    言下之意,若是不配合,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下场了。

    许宁感觉后背已经汗湿,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又是怎么调开了这附近巡逻的警司。他只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槐叔生死不明,只能先与之虚与委蛇。

    “我跟你们走。”

    “好!”

    来人微微一笑,笑意却没有沁到眼底,想来他也不认为许宁会就这样屈服了。

    果然,只听见许宁道:“但是我要回家取一些东西。”

    还就怕你不做妖!

    那人盯着许宁,微微颔首,带着属下跟着他进了屋。

    屋里并没有被翻乱多少,想来这些人是猝不及防拿下了槐叔,许宁有些松了口气,至少这样,就证明他们没有拿到东西。他当着这一干监视人的面,收拾了几件衣服,还带了一本书。

    “真是闲情雅致,还有心思看书?”那人上前翻了下许宁带的书,确定没有蹊跷。他又盯了许宁好久,见他只是收拾衣服没有其他动作,便转身离开房间,交代下属监视。

    许宁却是在他走后,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翻找东西。台灯靠在窗台,这里是二楼,夜里开着灯,远处都能看见。

    只希望远处的人真能看见吧。

    许宁心里默默许下了愿,接着装作不经意间熄了台灯,又再次打开。嘴里念叨着,“哎,这灯怎么好似坏了呢?”

    在旁边看守的人不耐烦之前,这灯,明明灭灭,已经是三下。这不起眼的三下,却有可能起到鸿雁传书的作用

    许宁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见旁边的人没有反应,他才松了口气,房门却在此时突然被人撞开!

    “混蛋!”

    刚刚才走的那小头目冲了进来,上来就在许宁下巴上打了一拳,把许宁打倒在地后,又咒骂周围的属下。

    “你们怎么看的人!”

    许宁有点头晕,撑起身子咬牙望着他。他特意等着这人出去了才行动,他不是已经出了门了吗,在堂屋里不该能看到台灯才对!就算看到了,谁又会在意这些细节?

    许宁却没有预料到,这个头领却不是普通人。因为常年跟着一位口不能言,作风冷厉的长官,贴身的下属们已经培养出了观察细微的本领,是以他才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许宁的不对。

    只见这领头人走上前,一把抓住许宁的领口。

    “说,你给谁传讯息!”

    他这次不再客气,该动手就动手。见许宁被打得吐血也不说话,眼底一抹狠色闪过,他正准备把这人打晕,赶紧撤走。

    哐当!

    楼下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大门被人猛地撞开,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接着便听见有人快步上楼。小头目赶紧摸枪,和下属们一起戒备地看着大门。

    “谁?别动,再动我就——将军!”

    他的下半句话却咽回了嘴里,目瞪口呆,像是不敢置信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穿着风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夜色撩乱了他的额发,呼吸也是凌乱的。皮质的黑手套用力扣着房门,几乎按出一个引来,嘴角紧绷,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那双仿佛要点燃的黑眸环视着屋内,最后落在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许宁身上。这一刻,瞳孔,蓦然缩了一下。

    灯火明灭,代替语言传讯。

    这是许宁自制的暗号,这么多年来风雨走来,这个小把戏意外帮了他很多次。而没有人知道,最开始,这个讯号不过是师徒两人闲来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段正歧捏紧手指,几乎是一步一步地,走到许宁面前。他蹲下身,轻轻拨开许宁凌乱的头发,摘下他折断的眼镜。在看到那熟悉的面容时,纵然是冷硬了多年的铁心肝,此时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小哑儿,既然你没有名字,我就替你取名。】

    【叫你正歧可好?】

    段正歧深吸一口气。

    十年。

    既已替我取了名,为何又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