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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落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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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鱼跃想起柳月娘临去之前曾和她说过端木凤慈比她可怜。看着端木凤慈从雍容华贵变成现在对着牌位歇斯底里的女人,她叹气,自认不擅长应付长辈这么复杂的爱恨情仇。

    端木凤慈见她目光中带了同情,只觉得尊严被人触犯了,“我不需要你可怜。”

    其实墨染根本不用利用屠花舞和屠弄影来报复端木凤慈,她已经是在为她的罪孽恕罪了,这世上最残忍的方式或许不是凌迟,该是像端木凤慈这样一直钻牛角尖钻不出来,然后自己折磨自己。“爹临死之前早就把所有事都放下了,是你放不下而已。”

    “你不用骗我,我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他死也不会原谅我。”端木凤慈苦笑,只认定她认定的事实。

    她觉得这个女人奇怪,她是希望屠邱能忘记她所有的不好,忘了对他的恨吧,可为何她告诉她,屠邱已经不恨她,如她所愿了,她又不信了。

    她根本没有理由去骗她不是么。

    或许她会善意去欺骗柳月娘,但那是因为柳月娘是她母亲,而端木凤慈只是名义上她的娘,她又何须为她去伤神。

    所以到底她是希望屠邱恨她,还是不恨她呢?

    “爹最后跟我说的是他跟我和我娘一块吃饭时很平静很幸福,希望我能帮他照顾好你们。”

    端木凤慈细长宛如凤尾的眉脚动了,“不可能的,这根本就不是将军会说的话。”他是个严肃而不擅言辞的人,心中先有国才有家,怎么会说这样家长里短的话。

    她想起了柳月娘说过,一生都在望着屠邱的背影,只奢望他能回头一次。而他这么多位夫人。最后提起名字的,也就是柳月娘而已,“……或许是他看到我娘等了他一辈子,在最后愿意联系她的那么一点执念,成全她那么一点痴傻吧。”

    是不是她想多了,只因为屠邱最后是跟她交代后事,才提起她母亲,她也不知道。人死了,她也无从可问,问他是不是终于被柳月娘打动。腾出了点位置装载了她。

    端木凤慈讥讽道,“你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娘,你娘不过是他娶回来报复我的而已。甚至其他的女人都是。”

    屠鱼跃听得她轻视的语气,由头到尾她都没把柳月娘当成一回事,心里也不禁有了计较和火气。

    她笑着反击道,“或许开始是吧,我娘没有你漂亮。也没有你聪明,但胜在她很善良,她和你一样那么爱爹,甚至这屋子里每一个你口中爹娶回来报复你的女人都很爱爹,所以每个人都在争。而你不与她们斗,不是你不齿她们的愚蠢。其实你是斗不过,你心里明白她们任何一个都比你有胜算,至少爹没对她们留下恶毒的印象。”

    端木凤慈抓起供桌上的盛了酒的酒杯。好像是气急败坏要泼她,屠鱼跃慢条斯理道,“怎么,大娘是要当着屠家列祖列宗,当着爹面前以下犯上么。”

    端木凤慈手一顿。

    “大娘可是丞相的爱女。自小就受家庭熏陶,该要沉得住气。不可能只许你一味撒泼耍狠的怪责朕。就不许朕为朕的娘说句公道话吧。”

    她语气越到后边越重,既是端木凤慈都把她认定成了表里不一的坏胚子,此时不摆皇帝的架子,什么时候摆。

    她开始还想着试着好好跟端木凤慈讲,一家人就算做不到和和睦睦,也没必要跟仇人一样。可现在看来,这个大娘从从前到现在都一样的讨厌她,丝毫没有转变。

    端木凤慈气得说不出话来,极力控制着,将酒杯放回了桌上。“……是民夫失礼了,皇上恕罪。”

    “你不用请朕恕罪,朕承认是朕思虑不够周详,二姐和三姐的死确实朕也要负些责任,是朕有负爹的所托。可大娘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就一点责任也不用负么?”

    她只留下了这么一句,出了祠堂。

    宁朗见她出来了,却是铁青着脸色,起身小声问,“是否是大夫人不愿我见……”他一时也不晓得怎么称呼屠弄影的好,她已不是皇后,若称呼她闺名,当着其他人,又不合礼教。

    她沉思片刻,“回去吧。”

    “皇上不是来看望你三姐的么,夫人虽是不喜我见她,但皇上若是想见,天性伦常,大夫人也阻止不了。”他见不了屠弄影,但至少鱼跃能见,看看弄影好不好,再转告他,也了却了他的忧心记挂。

    “大娘说三姐情绪不太稳定,还是先让她休息吧。”

    被端木凤慈说的她是要来再害屠弄影似的,她若是仗着身份要见屠弄影,端木凤慈也阻止不了,只是她来关心探望的本意经过刚才已经打了折扣。

    她不晓得屠弄影是否也跟端木凤慈一般的想法,认为自己有今日是她害的,她若是去见她,屠弄影会不会反而被刺激到。

    屠鱼跃跟宁朗走出了大厅。

    却是见屠弄影用布蒙着脸,身后有服侍的丫鬟在追赶着,却是怎么喊,屠弄影都不停下。她一头栽进宁朗怀里,手环抱住宁朗的腰,激动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了。”

    宁朗低头,看着屠弄影眼中化不开的欣喜若狂。屠弄影做皇后时最在乎的名节,她已不在乎了。反倒是宁朗为难的轻声道,“先放开好么。”

    “为何要放开,你不高兴见到我么,你不是来看我的么,为何要我放开?”

    屠弄影一连问了好几句,句句都透着熟稔。

    好多在屠家干了好几年活的下人都还认得宁朗,记得宁朗曾是屠邱请来的教书先生,但也只是负责五小姐六小姐的功课,该和三小姐不熟悉才对。

    屠府的下人都在看着,人言可畏。

    屠鱼跃笑道,“三姐身子好些了么,你我虽是将门儿女不拘小节,我也常跟夫子玩闹,但夫子毕竟是读书人,脸皮比较薄,还是先把他放开吧。”

    她伸手想去拉开屠弄影,屠弄影却是把手甩开,没让她碰到。

    屠弄影喊道,“朗,我好怕你不来。”

    端木凤慈说屠弄影神志不太清醒,屠清雨也说她好像性情大变有些反常。现在看来还真是,屠弄影的双眼虽不是浑浊懵懂,可眼中毫不掩饰的兴奋,就像是回到十五六岁时的少女,在痴恋的心上人登门时热切的迎接。

    可她记得屠弄影十五虽是也不是这样的,她被端木凤慈调教成谨守分寸的大家闺秀,最出格的一次或许就是瞒着人偷偷跟宁朗去逛灯会。

    宁朗不得不把屠弄影的手拉开,屠弄影那样亲昵的叫法,就像是要把他们的关系公布于众一样。

    屠鱼跃就怕屠清雨再说下去,会爆出更多,便往屠忠那看了一眼,屠忠意会,立马将闲杂人等清场了。

    宁朗轻声道,“你身子还好么?”

    屠弄影垂下眸子,“不好,一点都不好。”她抚上脸,隔着那薄薄的布料,那布料薄得轻轻摩挲时仿佛能摸到脸上那讨厌的疤痕,像是一条恶心的蜈蚣盘踞在她的脸上,“我的脸花了,不能见人了。大夫也说治不好了,我变丑了。”

    “怎么会呢。”

    “你从前夸过我好看,还说我长得像是画纸上的仙女,所以才会第一次见了我,却移不开眼。”屠弄影侧着头微微笑着,像是沉浸在美好的片段里,却是才过了一会儿,像是多变的天气,笑容霎那就隐去,一脸哀伤,“可我现在丑了,瞧着镜子里头的,根本不是我,我气的把镜子砸了,可洗脸的时候低头又会瞧见,怎么办?你会不会也嫌弃我丑。”

    宁朗安抚道,“不会,心肠好比什么都重要。”

    屠弄影呵呵笑了起来,重复道,“你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

    端木凤慈听到下人禀报屠弄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就急忙赶了过来,一见屠弄影挨靠在宁朗怀里,大步走去,强力将屠弄影拉开,“快跟我回房。”

    屠弄影大喊大叫,“我不要回去!他来了,我要他陪着我,我不要回那地方了,那冷冰冰的凤殿,根本不是人待的。”

    屠鱼跃发现屠弄影虽是能应答别人的话,但记忆好似有些错乱和穿插,就如她现在,好像分不清这里不是皇宫,而是将军府。

    端木凤慈痛心道,“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跟他是没有可能的,以前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你清醒吧,你还要浑浑噩噩的到什么时候。”

    宁朗开口道,“大夫人。”他本来是想求端木凤慈让他安抚了屠弄影后再将她送回她的阁楼,他没有恶意,也绝无非分。

    端木凤慈利眼扫过他跟屠鱼跃,“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么,这就是你们的好意么,不过是要把她害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她拉过屠弄影的手腕,“快回房,在还没引来更多人的怀疑之前,跟我回去。”

    “我不要!”屠弄影奋力挣扎,与端木凤慈拉扯间,把蒙脸的布给弄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