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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帝国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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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李鸿章顿时一惊,“薛福辰不是一直在宫中给太后调理身子么?怎么突然就薨了?”

    管家见李鸿章没听清楚自己所说,连忙道:“老爷,不是圣母皇太后,是母后皇太后薨了!”

    这次李鸿章到时听清楚了,但也更加不信:“一派胡言!你从哪里听来的疯言疯语!你也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这样的话也信?我昨日才见过太后,商谈政事,太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事!这种事也拿来乱说,莫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李鸿章是真的生气了。如果说慈禧太后出事,毕竟已经病了多年,倒也不无可能。可慈安太后这两年身体一直康健,更何况昨天自己还见过太后,这才过了一天时间,就死了,谁信呐?背后诅咒太后,这要给人知道了,别说老管家的脑袋保不住,就是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老管家见李鸿章不信,急的都快哭了,跪在地上磕头道:“老爷,老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此事开玩笑,是真的太后老佛爷薨了,传旨的太监就在前厅候着呢!”

    李鸿章顿时愣在当场。

    钟萃宫中,一个巨大的金棺就放在中间的地上。旁边,几位王爷、军机,各大学士、部堂跪了一地。

    面前的凤床上,慈安太后的尸体冰冷的躺着。慈禧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小皇帝跪在床前,哭的像个泪人儿似得。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看着慈安冰冷的尸体,众位大臣都是满腹心事。东太后死的太过突然,此时千头万绪,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左宗棠是个急脾气,此时见众人谁也不说话,便轻咳一声,问道:“初九日,太后还在和我等商议军机,仅仅过了一天,竟然弃世而去,如此之快,到底是什么病?!”

    左宗棠带着责问的语气,问出了屋内所有人的心声。虽然左宗棠的语气有些冲,慈禧此时听了,却没有半点脾气,点头向李莲英示意了一下。

    李莲英会意,立即出去将太医带了进来。

    老太医此时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像只待宰的小鸡。的确,给太后看病却把太后治死了,不管是不是他医术的问题,反正人是死他手里的,这太医心知拉他去陪葬这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殃及家人。

    李莲英上前啪啪两个大嘴巴,将已经吓得神智有些不清的太医打醒:“中堂大人问话,你将母后皇太后的病情详细道来!”

    那太医磕磕巴巴的说了,一旁李莲英有拿来太后的起居注和太医院的脉案过来给左宗棠和众位大人看过。

    原来慈安太后初十一早发病,当天没有召见大臣,太医院脉案记载‘类风痫甚重’,因为数年前慈安太后也发过同样的病,便按照‘肝厥’用药,到了中午,慈安病情突然加重,神识不清、牙紧,只能撬开牙齿灌药,此时小便已经失禁,到了晚上,脉象已经弱不可查,而且药也已经灌不下去了,戌刻仙逝。

    见众位大臣王公再无异议,慈禧才吩咐将慈安太后收殓。

    看着已经变成尸体的慈安,再看看形销骨立的慈禧,李鸿章突然间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哆嗦。

    慈安的死、慈禧的病、年幼的皇帝、垂帘听政的两宫太后、早夭的同治皇帝。这些东西突然之间一个个的浮现在李鸿章的脑海,逐渐地串成一串儿。

    李鸿章突然就想起了仍然在自己衣袖中的那封信。

    香水有毒,那么第一个把香水献给慈禧太后的小皇帝知不知道?这法国人既然在信中跟自己说了,那么他就没理由不告诉巴德诺。可巴德诺如果知道有毒,以他对中国皇室的了解,就决不可能还将它献给皇帝。

    那么就是说巴德诺不知道了?

    如果法国人确实也写了一封信说明香水的问题,而巴德诺却没有看到,那么这封信就一定是随着香水一同送进宫里的,那天奕䜣拿来的时候,自己也在长,那盛香水的锦盒是封着的。当时谁都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而李莲英还提出是不是打开看看,可当时有了慈安太后的礼物在先,慈禧就没有打开,而是交给奕譞直接带给小皇帝。

    小皇帝看到这封信了么?信想必也是用法文写的,小皇帝即使看到了,恐怕也不认识。可他会不会问了别人呢?而且,到底有没有这样一封信呢?

    为什么自己又会突然想起早逝的同治帝?

    咸丰爷宾天,年仅六岁的穆宗皇帝即位,两宫太后联合奕䜣查处了顾命八大臣,开始垂帘听政。十年后,皇帝亲政,但朝政大权实际依然是两宫执掌,郁郁不得志的穆宗皇帝最终英年早逝。随即,同样年幼的载湉即位。

    光绪即位时比穆宗更小,至于为什么找个这么小的皇帝,两宫太后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么十年之后小皇帝长大亲政,会不会还像当年穆宗皇帝一样?

    思量到这里,李鸿章陡然一惊!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的袭上他的心头。

    要怎样,才能避免当年穆宗皇帝的尴尬局面?

    只有两宫太后的死,才能为小皇帝的亲政彻底扫清障碍。

    不可能的!

    李鸿章立刻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猜测,虽然心头的恐惧还是那么的不可遏制,而且越来越强烈。

    那时候小皇帝才几岁啊,不可能想到的,更加不可能用什么手段,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甚至连书都刚刚开始念。

    可是,万一呢?

    心中那巨大的恐惧和衣袖中的信纸向他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万一呢?万一小皇帝当年想到了呢?

    那么用什么方法,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小孩,能让两个健康的中年人离开人世?

    那封信,或许就是答案。

    这得是什么样的智慧,什么样的心机!

    不,不可能,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李鸿章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仿佛被衣袖中那薄薄的一片纸压得喘不过气来。

    眼前那个哭泣的小男孩儿,突然变得不再瘦弱,反而是高大起来,而且,强壮的让自己恐惧!

    这一刻,李鸿章忘了一句老话——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慈安太后薨了。

    虽然她死的有些急躁,有些莫名其妙,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人们只能接受。

    第二天早晨醒来,慈禧太后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了那道珠帘之后的惟一一个人。

    可以独揽朝政的事实就像一针鸡血,让本来缠绵病榻的慈禧突然间来了精神。对于权利的欲望,让慈禧太后重新焕发了生机,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投入到革命工作中来。

    “恭喜、恭喜!”

    薛福辰府上,前来拜访的冯桂芬满面笑容的祝贺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太后老佛爷病体康复,实在是我大清之幸,更兼得振美兄医术超凡,妙手回春。这一次朝廷赏了振美兄头品的顶子,虽然现在是母后皇太后丁忧期间,这喜宴不能摆,但礼却是不能少的。”

    说着,着人捧出一幅卷轴:“这是中堂大人亲笔,还请笑纳。”

    薛福辰连忙接过,打开一看,乃是‘妙手回春’四个大字。

    “中堂大人抬爱了,下官担待不起。”

    “哎~,振美兄治好了太后的固疾,这天下人都看着呢,振美兄若是担待不起,那天下就没人担待得起了。”

    因为慈禧重新燃烧起来的小宇宙,作为近期给太后治病的首席大夫薛福辰自然受益匪浅。

    光绪七年六月,重新走上领导工作岗位的慈禧太后将一种前所未有的礼遇加在了薛福辰的头上——因为治好了自己的病,薛福辰被赐予头品顶戴。

    这事儿可不算小了,薛福辰虽是小人物,但慈禧因此康复却是大事!因此虽然此时慈安太后新丧,但仍然有很多人过来奉上礼物,以便结交新贵,而冯桂芬就是受李鸿章之托,过来表示心意的。

    之所以选冯桂芬而不是周馥来,一是因为冯桂芬和薛福辰都是江苏人,而且二人都是咸丰初年同时入的李鸿章幕,情谊深厚,二是因为冯桂芬不像周馥等人那样有官职在身,属于清流,不太招人猜疑。

    但薛福辰是多么聪明的人——不聪明也不可能单凭自学就能学成一代神医。他知道如果只是冯桂芬私人的关系前来祝贺,那应该用的是自己的手幅,毕竟相比李鸿章来说,冯桂芬才是举世公认的书法大家,单纯从字上说,他的字可比李鸿章的金贵多了,而且也是这份情谊。

    但冯桂芬拿来的是李鸿章的字,这就说明冯桂芬实际上是受李鸿章所托来的。

    李鸿章是什么人?不说他薛福辰曾经只是李鸿章的一名幕僚而已,就算是现在,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机缘巧合讨了太后喜的弄臣而已,他李鸿章一个超品的爵爷,天下督抚之首,能来给自己送礼?

    很明显,这里面有其他的意思在。

    薛福辰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看着眼前‘妙手回春’四个大字,再一琢磨冯桂芬刚才说的话,薛福辰明白了李鸿章想要的是什么。

    伸手点了点桌上的那幅字,薛福辰看着冯桂芬的眼睛,郑重的说道:“中堂大人错爱了,下官确实担待不起这四个字。”

    冯桂芬同样定定的望着薛福辰,两人半晌都没说话。随即冯桂芬垂下眼帘,点点头,轻声道:“如此,我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送走了冯桂芬,薛福辰回到客厅,看着那仍然摆在桌上的手幅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扭头而去,只留下那四个大字,孤零零的躺在桌子上。

    李鸿章府。

    “他是怎么说的?”对着回来复命的冯桂芬,李鸿章谨慎的问道。

    “他说,‘中堂大人错爱,下官确实担待不起这四个字’。”

    “哦?他说‘错爱’?”

    冯桂芬肯定的说道:“是!”

    得到了冯桂芬的答复,李鸿章顿了一顿,随即起身道:“吩咐备轿,我要去醇王府!”

    醇亲王奕譞近期很郁闷。

    奕譞是个谨慎的人,他清楚的知道作为皇帝的亲生老爸,在两宫垂帘的时代,自己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所以,在光绪登极不久之后,奕譞便提出辞职,回家养老。

    这么有眼力价儿的奴才,太后们自然喜欢,所以,奕譞虽然已经辞职,但一有点儿什么事儿,两位太后也都还想着他,于是去年又委任奕譞统领京城神机营。

    但越是被两宫太后关注,奕譞就越是低调,平常的时候尽量不与其他王公大臣来往,以免招人猜忌。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慈安太后暴薨之后,李鸿章好像吃错了药,突然对自己热情起来。

    先是因为日本侵占琉球一事。光绪六年,俄人因为伊犁之事咄咄逼人,欲动用兵舰封锁渤海。朝廷本拟按照张之洞折子所说,连日抗俄,因此同意日本对琉球的占领,清廷只保留宫古岛及八重山两地。但詹士府陈宝琛却认为日本人不会因为我们割弃了琉球就与俄人交恶,而大清反而丧失了领土,再加上所谓的‘利益均沾’条款,对朝廷十分不利,不应该同意。

    当时两宫太后都还健在,便将这件事交给惇亲王和自己商议。于是各大臣开始就此事扯皮,有说应该尽快签约以免日本人发火,引发战争;有的说应该等俄国条约签订后再签订琉球条约;有说千万不能割地,但可以通商的;也有的说割地可以,但‘利益均沾’绝对不行。

    这一扯,就扯到了慈禧病倒,之后曾纪泽和俄人确定了伊犁合约的事,再然后慈安暴毙,日本公使见没便宜可占,便悻悻回国,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之后李鸿章又因为兴修京畿水利的事,找过自己,但这是太后交办的差事,倒也无可厚非。可今天,却是因为撤‘出洋肆业局’的事儿,这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啊。

    奕譞早已走神不知道哪里去了,李鸿章还在那里侃侃而谈。

    “王爷,这‘出洋肆业局’原本是为了办理洋务,熟悉西洋各国情形而设。同治十年由南、北洋大臣商议上奏,挑选适龄儿童出洋学习,也是为了给国家将来之用。后光绪二年,两宫太后下旨扩大派洋学员的范围,随即由留美,扩大到英、法、奥、德等国。这一次江南道御史所奏‘荒无管束,致使学员荒废学业甚至私入邪教的,只是留美学员一批而已。且,相关管带人员已经撤回治罪,学员也已结束回国。但其他国学员乃是光绪二年派出,现在学业正盛,且并无任何不利之言传出。老夫以为,当以严格巡查管理为好,不要轻易召回学员,更不宜裁撤’肆业局’。不知王爷以为呢?”

    奕譞好容易听完李鸿章的絮叨,赶紧道:“此事乃是太后交办总理衙门议奏,并没有要本王协办,李大人询问本王,仿佛不妥。”

    李鸿章听出奕譞话中不虞之意,笑了几声,眼珠一转,随后又道:“王爷多虑了。老夫知道王爷奉太后懿旨,统领神机营。想神机营乃是以火器为先,如今留美学员不日回国,其中不乏熟悉机器、物理及化学的,我欲提请太后将回国学员根据其造诣深浅,分赴各处工作。王爷统领神机营,不如从中筛选优秀之人,在京设立机器局,以便就近补充。如何?”

    此事奕譞倒觉得可行。

    自从去年冬天督神机营以来,确实发现神机营士官操演虚弱,军备松散,而且所用火器洋枪、炮都不统一,根本已经荒废。如今自己统领,自当尽心整治。而且,这李老头毕竟是当朝重臣,这么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自己一点儿表示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将来朝堂之上也不好相见。于是便道:“李中堂这个提议好,本王也有意整顿神机营,来日上朝,必当附议。”

    李鸿章见说,立即道:“如此甚好,那老夫就不多打搅了。”于是告辞而去。

    几日后上朝,李鸿章果然提请将回国留学人员分派各地,量才适用,同时提请办天津医务局、天津电报局。慈禧都准了。

    随即奕譞出来奏道:“自去年领旨统领神机营后,发现营中机构日益臃肿,各种职官达540余人,竟比兵部还多了300余人。而且官兵腐化严重。臣奉命大阅,只见士弱马疲,步伐错乱。有一兵丁竟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骨。更有吸食鸦*片者众多。至于其枪械,均采购至西洋,样式凡几,不堪重用。之前恭亲王曾奏准选派神机营官兵30名,赴天津机器局‘学习外洋炸炮等项及各种军火机器’。臣以为不如于京西三家店创设北京神机营机器局,自己生产枪、炮、子弹,以供应京畿营防。”

    神机营训练日渐松弛,纪律涣散的问题慈禧早有所闻,因此才专门安排奕譞前去统领。此时听了奕譞的话,慈禧一方面准了奕譞所请,委托李鸿章派员从欧洲代为采购新机器并安排人员,同时也严令整顿神机营防务,裁撤冗员。

    兵部尚书左宗棠随即上奏,说各省督抚本应每年造册上报所属兵马详情,近年荒废,亦当加强整顿。

    慈禧准奏,着各省即刻上报,并整顿防务。如再延迟,严惩不贷。

    下了朝,光绪陪同慈禧回到长春宫中,慈禧随口问了载湉几句学业,便挥挥手道:“你且去读书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了。”

    载湉连忙行礼告退。

    出了长春宫,载湉深深的凝望了这座宫殿一眼。自从慈安死了,慈禧跟自己明显开始疏远,交流的越来越少,而且几乎都是随口问两句学业上的问题,便将自己打发走,再不似当年嘘寒问暖了。

    打发走了载湉,慈禧揉揉心口,对身边伺候的李莲英道:“小李子,哀家这两日月事不净,胸口也闷得慌。”

    李莲英连忙递上参茶,轻声道:“奴婢这就去请薛神医来给老佛爷诊治诊治。”

    慈禧点点头:“是该让他来给哀家调理调理了。”

    说着,接过参茶,喝了一口。

    咳、咳、咳。

    彷佛是呛着了,慈禧突然咳嗽起来。李莲英赶忙接过参茶,掏出手绢给慈禧擦拭嘴角。

    ‘噗~’

    猛地,慈禧一口献血喷了出来,往后一仰,摔倒在地。李莲英近在咫尺,立时被淋了一头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