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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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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毓秀宫的宫女天未亮就将所有人都叫醒,而尚仪局的李司乐与教坊的两位师傅已经站在庭中等着了。

    一通兵荒马乱的洗漱后,参选的姑娘们打着呵欠、揉着眼睛进了庭中,怨声哉道。都是自小娇养在府里的贵族小姐,这一来就又是与人同住,又没人在跟前侍候,还要早起,她们如何不怨。

    俞眉远昨天下午没有出现,今天一出现便惹来不少人的侧目。昨晚发生的事现在大概也已传遍毓秀宫,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倒是俞眉安,仍一反常态的沉默,半句话也没与她说过,却老实地跟在她身后。俞眉远颇为奇怪,昨晚回来时俞眉安也只乖乖缩在床上,不与其她人为伍,也不找她麻烦。

    人很快到齐,李司乐并没让她们用早膳,便领着她们往宫外行去。

    一行人排作两行,鱼贯而行,天还沉着,前后各有太监挑了灯照着路。不多时便带她们到毓秀宫东面的城楼前。李司乐和当班的羽林军指挥打了招呼后,便领着她们上了城楼。

    城楼面朝东方,正对太阳升起之处。此时虽是夏日,然而城楼高峻,晨风不歇,吹得人身体发寒。李司乐话很少,每次开口便是命令。

    “爬上去,站到城墙上,目视正东,举望日出。”

    底下的姑娘们一下子炸了锅。

    虽说城墙厚实,站人绰绰有余,但城墙高约三丈,站上后便似身临悬崖。

    别说是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是大老爷们站上去都不禁发噱,再加上有些人畏高,别说上去,就连听一听都已腿软。

    李司乐也不逼她们,更不催促,说完话后便静静等着。

    魏枕月想了想,上前一步,第一个攀上城墙。高墙上风更大,她身形晃了晃,很快站稳。魏枕月出身武将世家,少时习过些武,比别家女子要矫健挺拔些,这么一站,便如晨曦小松,倒有些别样的意境。

    李司乐露出一丝笑来。张宜芳眼尖瞧见了,便咬咬牙也跟着她爬上城墙。

    因有人带头,怨声便小下去,胆量大的姑娘一个跟着一个站上去,实在畏高的只好站在墙下,不敢多言。

    俞眉远颇觉有趣。

    从没听说有人这样训练祭舞的。

    远空已现出一抹鱼肚白,黎明将过,那颜色弹指间便起了变幻。

    旭日腾空,时不待人。

    她挑了挑眉,一脚踏上城墙。皇城之外是大安朝的盛世京都,千里城郭,万民之疆,俯仰之间天地竟收眼底。骄阳破空,腾出地平线,浅金的光芒驱散满城黑暗,城郭瞬息万变。

    心境与眼界,豁然宽阔。

    俞眉远似有所感,摒除杂念,呼吸沉缓,仿佛归于天地,耳边风声猎猎,发裳尽舞,她只不动如山。体内真气运转,似千水万脉,终归一海。

    天下万物,当同归一源,不论生死苦痛。

    同源而归,同源而出,是为万宗归海。

    真气流转,她目光如箭,直望骄阳,心无旁鹜。

    “可知我为何让你们站到这里?”李司乐沿着城墙走了一圈,停在魏枕月身边。

    “天祭舞需在祭祀高台之上献舞,祭祀高台与城墙高度相当。李司乐这是要测验我们的胆量与胆识。只有无所畏惧者,方有资格登上高台献舞于天。”魏枕月微昂头,正视前方,英姿勃发。

    李司乐微笑颌首,并不评点,又走了一段,停在俞眉远身边。

    俞眉远一样站得笔直,目色安然,神游境外。

    李司乐眉微皱,道:“俞四姑娘,你觉得呢?”

    俞眉远虽在领悟《归海经》之奥妙,对旁边发生的所有事却并非全然不知,刚才那番对话,她都听在耳中。

    “既是天祭,又为太阳祭舞,李司乐自然要让我们在这里领略骄阳破空,天人合一的心境。”

    俞眉远的答案中规中矩。

    李司乐仍只点点头,不予置评,她走了几步又问了几个人,大意都没超出这两个范围。

    日出的过程很快,而城墙上的姑娘们各自挺腰拔背,像晨曦间探出墙去的樱花,一簇簇绽放。不多时,整个皇城洒满浅金的光晖。

    到最后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站到了城墙上。

    “下来吧。”李司乐开口。

    城墙上的姑娘们如获大赦般小心翼翼从城上下来,俞眉远却有些不舍,这样的领悟难得,并非天天可得。

    迎着朝阳,她心绪忽如潮生。

    羿射九日,何等英武!

    那才是太阳祭舞的精髓。

    一念闪过,她眯起眼,伸手做了个挽弓射日的动作,震弦发箭,想像中的长箭掠空而去,直向骄阳。

    李司乐恰在此时回头,见了她的姿势,不由疑惑地皱眉,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方收回。

    俞眉远过了瘾,心里舒坦,转身利索地跳下城墙朝前行去,从俞眉安身前路过。俞眉安正从墙上笨拙地往地上爬,倒让俞眉远有些惊讶,她以为俞眉安一定不敢爬上去的,结果竟不怕死地上去了。

    只看了俞眉安一眼,她便仍旧走自己的路。

    下了城楼,李司乐吩咐大家回毓秀宫用早膳,众人折腾了半天早就饿坏,闻言便都欣喜一片。

    俞眉远跟在众人之间,低头走着路,心里正想着刚刚城墙之上的领悟。

    她的瓶颈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一身真气不再停滞不前,原有的阻滞也仿佛被撬开一道缝隙。

    《归海经》乃是遵从自然万物生长之法的功法,与别的内功不大一样,心境之上的领悟和对自然气息的感悟要更为重要,而所谓“悟”之一字,讲的是缘法,而非时间长短便能获得,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历来修行《归海经》的人都需要借助往音烛来获取领悟的缘故了。因为往音烛能大幅提升人的专注力与敏锐度,使之融入天地,以此来获取感悟。

    而《归海经》的功法又能令人神智清明,恰是蛊王魂引的克星,故而前人才说,《归海经》与往音烛相辅相成。

    现如今,她已获领悟,瓶颈松泛,隐约已到可寻机冲破《归海经》第二重的境界。

    霍铮曾与她说过,不管习武还是行事,若走歪道,便要付成倍的代价。

    俞眉远对此深有同感。往音烛乃是阴邪之物,她并不想靠此物之力得到提升。

    此时她领悟在心,若能趁此机缘冲向《归海经》第三重,或许不需要借助往音烛之力。

    她想试一试。

    正想着,前头忽然传来清脆叫唤。

    “阿远。”

    俞眉远抬头,还没看出是何人叫她,便见眼前一花,一道人影扑到她身边,气喘吁吁地挽了她的手。

    李司乐已经躬身行礼。

    “见过长宁公主。”

    四周众人便都跟着行礼。

    长宁却谁都不理,只亲热拉着俞眉远,道:“走走走,我带你玩去。”

    俞眉远见她穿了身轻便的衣裳,长发高挽,脸颊上尤挂着汗珠,便知她刚才也在这附近习舞。太阴主祭舞是从公主之中选出,长宁公主亦须练习,只不过她心不在这上头,这练习是能逃则逃。

    “还带我玩?昨天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惨?”俞眉远被她拉得越走越远,忍不住佯怒道。

    “啊?我二皇兄把你怎么了?”长宁紧张兮兮地望向她,“莫非他罚你了?”

    “是啊,罚得可狠了。”俞眉远暗笑着垮了脸,“我这锅背得大了。”

    “他怎么罚你的?难道也罚你抄经书?”长宁说着狐疑起来,“不可能啊,他哪会罚你?”

    疼都来不及还罚?

    这未来二皇嫂莫不是也要和江婧一样,要合着皇兄来欺负她这妹妹吧?

    “倒没有抄经,他就是让我顶着砚台站在池子边上,一动不许动。”俞眉远哀声道,可怜巴巴地看长宁。

    长宁被她看得满心愧疚,想了想开口:“那……我们不去他宫里玩了,我带你去我殿里。”

    二皇兄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居然让人顶砚台,还不如抄经呢!

    俞眉远见长宁信以为真,暗忖霍铮真会凶人吗?她怎么想像不来他板起脸训人的模样。

    “骗你的,他没罚我。你带我去找他吧。”俞眉远笑了。

    ……

    长宁的嘴巴撅了一路,从城墙撅到了昭煜宫里,俞眉远怎么哄她,她都不理人。

    只是不高兴归不高兴,她还是乖乖把人带到了昭煜宫。

    俞眉远没辙。

    小太监七顺正在打扫殿前石阶,见了她们也不传报便替她开了殿门。清晨的昭煜宫格外空旷,俞眉远站在殿门便已听空气中传来凌厉的剑啸。

    殿前的空庭上,霍铮在练剑。

    剑势如虹,直挂九霄,一招一式毫无多余。霍铮的剑,和他的人一样。

    听到殿门前的声响时,他正飞身腾到半空,眼角余光瞄到了俞眉远,他心里一喜,收剑直接掠到她身前。

    “阿远,你怎么来了?”他很惊喜。昨天那事之后,他以为她不愿再来了。

    俞眉远摸摸鼻头,盯着他直看。

    霍铮今日穿了身深檀色的劲装,长发高束,手中长剑剑身锃亮,剑刃寒锐,一副行走江湖的模样,脸上挂了汗,鬓角的发微粘着颊,倒比昨日添了抹少年精神。

    那抹奇怪的熟稔感又浮上她心头。

    “二皇兄,我也来了,你怎么不问问我?”长宁撅着唇不乐意开口。

    “你?昨天的账我还没同你清。你都淘气到我头上了?”霍铮板下脸,“看来从前罚你抄经罚得太轻了,没长你的记性。”

    长宁一下便皱了脸,她想到了刚才俞眉远说的罚站。

    “我想起来了,母后刚才遣人叫我去她那里,我先走一步,过会再来找你们。”长宁想了想,还是脚底抹油为妙。

    话才说完,她便一溜烟跑了,霍铮抓都抓不住她。

    “我很凶吗?”霍铮摸摸自己的脸,问俞眉远。他也就吓吓长宁罢了。

    “你在她心里很凶。”俞眉远笑了。

    “进来吧。”霍铮听得也笑了,让她进来,“早饭用过没有?如果没有就在我这里用吧。你要不想回毓秀宫便告诉我,我给你想办法。我这闲散皇子没什么大能耐,不过保你一段清闲日子倒还办得到。”

    “我过来,确有一事相求。”俞眉远与他走到空庭正中停了步伐。

    “哦?”霍铮收了笑正色道。她极少求人帮忙,莫非遇到难事?

    “我想借你的昭煜宫。”俞眉远厚着脸开口。若要冲《归海经》第三重,没有稳妥安静的地方是不行的,她思来想去,只想到昭煜宫。

    霍铮的寝宫,比俞府还安全。

    “发生什么事?”霍铮心里一紧,问道。

    “没什么事,只是我的内功境界面临突破,我想找个地方修练。”俞眉远说了实话。霍铮早就知道她身怀武功的事实,她无需隐瞒。

    “你要闭关?”霍铮见过她差点走火入魔,也对《归海经》有所了解,知道她所修功法有风险,此时闻言不由眉头大皱。先前见她,她离第三重还有些距离,怎么这么快就能突破了?

    “嗯。可能需要一段时日,所以想找个清静人少又安全的地方,不能让人发现。”俞眉远见他皱眉,便觉得自己的要求强人所难。闭关并非一两个时辰的事,而是几天的事,他和她再熟,也不能把寝宫这么借她吧?

    “霍铮,我是不是为难你了?算了,你……别勉强自己,我就是有些心急,过几天回家再练其实也一样。”

    霍铮眉头皱得更紧了。

    回俞府闭关,比在他宫里闭关要危险上百倍。一来他宫里比俞府安全,二来她呆在他眼皮下,万一出了差子,他还能救得到她。

    如此想着,他更不能让她离开。

    衣袖朝后一甩,劲风涌出,昭煜宫的宫门缓缓阖上。

    “七顺,从今天起,我谁都不见,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父皇母后与长宁都不例外,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冷冽的声音响过,霍铮眼睛看着她,却朝外头吩咐道。

    “是,殿下。”七顺应声,并无意外。

    “霍铮……这太为难你了。”俞眉远听他如此郑重其事,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无妨,我给你护法,你在我宫里安心闭关,谁都吵不到你。”霍铮手一扬,将长剑掷出,归剑入鞘,“你不用担心别的,毓秀宫那边,我会让长宁帮忙,只说你住到她宫里去,没人会知道你在我这里的。”

    转眼之间,他已替她事事都想得周全,俞眉远没了彷徨犹豫。

    “既如此,多谢了。欠你一份大恩情,他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

    “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霍铮可不爱听她对自己说这些客套话,“你想何时开始?”

    “事不宜迟,我想现在就开始。”

    打铁趁热,那份领悟如今还盘桓于心,当然是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