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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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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老太太让厨房的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过年过节的架势来,准备了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

    韩修文和万秀秀带着孩子们来到黄家,心里稍稍都有些不自在。

    虽说是准亲家了,可相处起来还是很生分。毕竟,之前折腾了那么多次,彼此的心中还留着几分嫌隙。

    韩修文还是一身家常打扮,身上的长衫和布裤都是旧的,但洗得很干净。而万秀秀却是有备而来,特意花时间打扮了一番,还换了新做的衣裳。不仅如此,她还给玉环和玉郎也换上了以新衣服,连袜子都要用新的。

    平时只有过节的时候,孩子们才会换上新衣服,所以,玉环忍不住好奇道:“二娘,今儿过什么节?”

    万秀秀小声叮嘱两个孩子道:“今儿不过节,咱们要去富贵哥哥家里做客。等到了那里,你们一定要听二娘的话,要守规矩,见了长辈要问好。”

    韩家对饭桌上的规矩,一向很看重。

    两个孩子听了双双点头。

    临出门前,韩修文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万秀秀,微微一怔,随即无奈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万秀秀还不忘抽空捋捋头发,笑笑道:“好歹是上门做客,我总要收拾收拾。”若是穿得太过朴素,她怕一进黄家就失了气势。

    黄家吃晚饭的时辰,要比韩家晚上半个时辰。

    黄老太太便招待韩修文和万秀秀一起吃茶,至于,韩玉环和韩玉郎则是被姨娘们带去了庭院看鱼。

    姨娘们都没有孩子,见了玉环和玉郎这么白皙可爱的小人儿,一个个稀罕地不得了。

    韩玉环不喜欢和生人在一起,只是她喜欢鱼,只是站在池塘边上静静地看。那些姨娘们问她什么话,她都不答,只是抿唇一笑。

    乔氏喜欢儿子,只把韩玉郎抱在自己的怀里,轻轻笑着;“别的不说,韩秀才的命还真是好呢。这孩子长得多好看……”

    “可不就是命好嘛!人虽然穷,却有儿孙命。一儿两女,真是让人羡慕……跟了老爷这么多年,好歹能生个女儿也好啊。”

    “哼!你们还做梦想生儿子呢?老爷去了京城这么久,迟迟不肯回来,必定是被外面的野花野草绊住脚了。”

    “甭管是什么花什么草,都比家里的花儿香。男人啊,就是这么薄情寡义没良心。”

    她们说着说着就开始倒苦水了。

    宋姨娘实在听不下去了,牵过韩玉环和韩玉郎,拧起眉头道;“当着孩子的面儿浑说什么呢?”

    小孩子最喜欢学嘴学舌的,万一回头说给老太太听,免不了又是一通教训。

    另外一边,黄老太太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韩修文倒是无心饮茶,沉吟半响,才开口问道:“黄老夫人,您今儿请我们来,不知所谓何事啊?”

    今天八成不是吃顿饭那么简单,之后一定还有别的事。

    黄老太太知道他一定会疑心的,便放下茶碗,不紧不慢道:“我今儿的确是有些事情,想和亲家公商量商量。不过……咱们还是等孩子们回来再说吧。”

    她故意买了个关子,只为让韩修文心里更着急。

    黄老太太做事一向心思缜密,今儿特意摆下这饭局,无非就会要让孙子断了早成亲的念头。

    韩玉娘一看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她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可见她还是有心想和黄富贵一起去的。既然韩玉娘心软,那她就找个不会心软的人来才行。依着韩修文的清高性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女儿跟着黄富贵一起去京城的。

    韩修文听了老太太的话,不禁眸色一沉。

    万秀秀端着茶碗,看了看老太太含笑的脸,心想,这老太太指不定又憋了什么坏主意,自己一定得小心着点。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须臾,黄家的马车驶进了大门,黄富贵跳下马车,回身对韩玉娘伸出手道:“这次我不抱你了,我扶你下来。”

    韩玉娘乖乖伸出手去,任他扶着,下了马车。

    她的手心都是汗。黄富贵觉察到了,不觉挑眉问道:“你怎么了这是?出这么多汗?”

    韩玉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是担心还是紧张,反正心里一突一突的。

    黄富贵抓过她的手,直接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别怕,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了。走,咱们进去吧。”

    韩玉娘轻轻叹了口气,只跟着黄富贵一起走了进去。

    那边,丫鬟们已经给黄老太太送了口信。“老夫人,少爷和韩姑娘回来了。”

    黄老太太闻言微微挑眉:“恩,那就吩咐饭厅开饭吧。”

    黄富贵和韩玉娘一起来到长辈们的面前,而且还是手牵着手。

    黄老太太微微而笑;“过来坐吧,就等你们开饭了。”

    韩修文看着两人牵着的手,不悦皱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韩玉娘反应很快,忙微微用力甩开了黄富贵的手。

    大家按着辈分落座,韩修文看着面前丰盛又铺张的饭菜,心中暗暗摇头:这是何必呢?

    韩玉娘坐下之后,一点吃饭的心思都没有,心神不安之际,恰巧目光和老太太碰了个正着。

    黄老太太望住她道:“咱们难得这样好好吃上一顿饭。亲家公,亲家母,玉娘和孩子们,你们都多吃点啊。”

    韩玉娘被她看得有点心慌,只是默默点了下头。她现在哪有心情吃饭,拿起筷子,也只想数数米粒儿。好在,他的身边还有玉环和玉郎,她转头照顾他们吃饭,给他们布菜喂饭。

    黄富贵坐在旁边,时不时地望一眼韩玉娘,半响才道:“玉娘,你也吃啊。”

    韩玉娘闻言连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黄富贵见她不看自己,忙用筷子夹起一只鸡腿,伸出长长的手臂,前倾上身直接送到她的碗里。

    韩玉娘脸上一红,抬头瞪了他一眼,用口型提醒他:不用管我。

    黄老太太慢慢嚼着嘴里的菜,待咽下去之后,又抿了口茶,故意看着玉环和玉郎道:“孩子们,今儿这菜好不好吃啊?”

    韩玉郎闻言只是笑,韩玉环懂规矩的回答道:“回老夫人,饭菜很好吃。”说完,她又看了一眼给自己夹菜的姐姐,“不过,没有我姐姐做得菜好吃。”

    众人闻言皆是一笑,连老太太也不例外,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没错,你姐姐的手艺是没挑的。”跟着,她又把转头看向韩修文:“玉娘这孩子,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仔仔细细的,让人放心。亲家公,这都是你教导有方啊。唉……不想我养得这个冤家,整天就知道胡闹!”

    黄富贵原本还冲着韩玉娘傻笑,听了这话,立刻反对道:“奶奶,我怎么是冤家呢?”

    黄老太太见他搭了话茬儿,便继续道:“你怎么不是冤家?之前你跟我胡闹耍横的话,你都不记得了是不是?好啊,既然不是胡闹,今儿当着你未来岳父的面,你有本事再把那些话说一遍!”

    韩玉娘闻言心里一惊,忙看向黄富贵,向他使了使眼色。

    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黄富贵是那种开口不过脑子,很容易说错话的人。

    黄富贵看见了韩玉娘的眼色,可他也看见了祖母略带挑衅的眼神,仿佛她已经料定他不敢开口似的。

    黄富贵缓缓放下筷子,跟着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似乎有话要说。

    韩玉娘突然有点着急,顾不上许多,只对着黄富贵道:“你不好好吃饭,怎么还站起来了?”

    被她这么一说,黄富贵微微张嘴,一时语迟起来。

    黄老太太见状,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是啊,好端端的,你激动什么?赶紧坐下,有什么话咱们吃过了饭再说。”

    黄富贵半低着头,又重新入座。他的余光瞄见了桌上的酒瓶,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拿过来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老太太见了,破天荒地什么也没说,只由着他自己爱怎么着怎么着。

    黄富贵不善饮酒,只是想借着酒劲儿给自己壮壮胆儿。索性,一杯连着一杯,没了控制。

    韩玉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一顿饭下来,她吃得极其辛苦。倒不是真的有多累,只是心里揣着事儿,有点压人。

    饭后,大家忙着漱口净手,不免又折腾了好了一会儿。按理,大家应该坐着先喝杯茶,然而,黄富贵一直站在那里,眼神闪烁,双颊通红,身子微微摇晃,似是醉了一般。

    韩玉娘想对他使眼色提醒,可惜没用。

    黄老太太看着黄富贵“失礼”的模样,不急不恼,只是提醒他道:“福哥儿,你若是醉了就下去歇着吧。别再亲家公的面前丢人现眼……”

    韩修文对他的醉态,并不是很反感,他更觉得奇怪。

    黄富贵用力摇了摇头,他其实还没醉,只是脚下不太听使唤。他一步一缓地朝着韩修文走去,韩玉娘看得直着急,忍不住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她走到黄富贵的身边,小声道:“黄富贵,你醉了,回房歇着去吧。”

    她在心中默默祈求:黄富贵啊黄富贵,你可千万别乱说话。

    黄富贵闻言突然开口打了一个嗝儿,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韩玉娘,也没急着说话,只是慢慢抓住了她的手,傻笑了半响才缓缓道:“师傅,我这次回来是想要求您一件事,一件大事。”

    韩修文坐在那里,挺直后背,淡淡地问:“什么事?”

    黄富贵脑子里有点胀胀的,但是他的心不糊涂,他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求师傅同意,如果师傅肯点头同意,玉娘也会同意的。但是如果师傅不同意,那么,玉娘就算愿意跟着他一起走,他们也走不成了。

    成败就在此一次,只有这一次。

    黄富贵用力抓了下韩玉娘的手,力气大的,让她暗暗吃痛。

    韩玉娘心里一声咯噔,顿觉不妙,可现在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

    黄富贵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韩修文,沉声道:“师傅,我想要和玉娘尽快成亲,让她和我一起去京城。”

    此话一出,韩修文当场怔住,万秀秀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韩玉环和韩玉郎则是听得似懂非懂,只是仰头看着黄富贵,不明白京城是什么地方。

    黄老太太的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心里微微有点看戏的心情。

    果然,韩修文的脸色很快就变了,除了震惊之外,眉眼间的怒气也是挡也挡不住了。“这就是你要求为师的事?”

    “是,师傅。我知道您不高兴听我这么说,可我还是要说!”黄富贵一本正经地绷直身子,一字一顿道:“我要娶玉娘,马上娶!”

    韩修文“哐当”一声撂下手里的茶碗,他没有对着黄富贵发火,而是转头看向了老太太,沉声道:“黄老夫人,这就是您今天请我们一家人吃饭的目的?”

    黄老太太故作无奈地摇头:“不瞒您说,亲家公。我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其实,她哪里会没有办法,借力打力都是她的办法。

    万秀秀捂嘴咳了两声,拿起帕子擦擦嘴,瞪着黄富贵道:“黄富贵,你这是喝酒喝多了说胡话呢?当初说要晚两年成亲的人,可是你们黄家……早也是你们,晚也是你们,怎么能突然又说变就变?”说完,她又看了看韩玉娘:“玉娘,这事儿你也知道?他和你商量过?”

    韩玉娘低着头,咬着嘴唇,整个人也头昏脑涨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韩修文见老太太敷衍自己,沉着一张脸,转头对万秀秀叮嘱一句:“你先带玉环和玉郎出去呆会儿,我有要紧的话说。”

    万秀秀其实并不想走,她还有好些话要质问黄家富呢。不过,孩子们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黄老太太也吩咐丫鬟在偏厅备好茶点,一路护送她们过去。

    须臾,韩修文站起身来,面对面地朝着黄老太太道:“老夫人,孩子们的婚事,咱们已经有过共识了。正如内人所说,日子已经定下了,没必要再改!”

    他最讨厌的就是黄家这种随心随欲,想一出是一出的做事态度,让他觉得极度地不舒服,不尊重。

    黄老太太眸色淡淡的看了看他:“亲家公,这事真不由得我来说,还是要看福哥儿的意思啊。”

    看来,韩修文是不同意了。那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老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个家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您,不是吗?”韩修文一边说一边瞥向黄富贵,“我原以为你不是个笨的,但是今儿一看,我才知道你居然也有这一身没用的憨劲儿。你若是真心想娶玉娘,之前为何不直接对我说,非要让你家中的长辈做主,摆出这铺张无用的宴席,故意让我生气!”

    黄富贵听出师傅是在教训自己,可他不明白,为何师傅要说他憨?又为何说他故意?

    韩修文这几句话说下来,让黄老太太也有点糊涂了,他好似并没有责怪福哥儿的意思,反而是一心要冲着她来的。

    韩玉娘也敏感地觉察到了父亲话锋的变化。

    “亲家公,想必您也知道,福哥儿对玉娘的心意。他是真心要带她一起走,甚至还说出要“先成亲,不洞房”的傻话……我心里实在为难,又不想真的拆散他们了。所以,我这才找亲家公您来商量,咱们该如何是好?”

    黄老太太缓和语气,将自己的态度娓娓道来。

    韩修文闻言,脸上的神情微微顿了顿,低声说道:“老夫人,当初以命理之说,将孩子们的婚事延后。如今,又拿亲情之扰让在下为难!您们黄家是不是也太欺负人了?商量……从咱们两家至今,有什么事情是您和我们商量过之后,您才决定的?”

    他的语气不善,惹得韩玉娘的心跳随即漏了一拍。

    坏了,父亲真的生气了。

    黄老太太听到这里,仍用一副息事宁人的语气道:“亲家公啊,过去的事,的确我们黄家的做法有些欠妥,但到底咱们还是从两家人变成了一家人,成全了孩子们的缘分。以前的事,暂且不提。往后啊,只要是有关孩子们的事,我都会来找您商量的。”

    韩修文的心情自然不会被这几句客套话所平复,他背过双手,侧身看向窗外,只道:“客套的话,在下今儿是不想听了。黄老夫人,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您今儿是想借在下的嘴巴来教训黄富贵,让他继续老老实实听您的话吧。”

    什么商量不商量的?明明她一句话就能做主的事,非要如此大费周章,必定是有意而为之!

    黄老太太闻言心中一诧,没想到他居然能料到自己的用意。

    韩玉娘也是怔了怔,和黄富贵对视一眼,心中似有思量。

    韩修文见黄老太太不回答他,便又道:“老夫人,在下敬重您是长辈,之前说话办事,总是留有三分余地。只是今儿,您心中的如意算盘,可是要落空了。在下的确是个固执无用的读书人,却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布的书呆子。”

    他这话说得别有寓意,让黄老太太微微皱眉。

    之前为了玉娘的婚事,她已经算计过韩家一次了,他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韩修文缓缓转身,这次他面向的人正是黄富贵。

    “黄富贵,为师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若是答对了,为师就同意你和玉娘成亲!你若是答错了,你和玉娘的婚约就此作废!”

    韩修文正色肃容,目光灼灼,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亲家公,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呢。”黄老太太皱眉道。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和自己翻脸吗?

    韩玉娘吃惊地看着父亲,不由回握住了黄富贵的手,心里慌张,不知所措。

    黄富贵怔忡在原地,眸光闪了又闪,片刻之后,方才挺了挺胸,深吸一口气,应声道:“师傅,您问吧。”

    韩修文朝他走近一步,严肃认真地问道:“身为男人,不能只凭着一股冲动做事,肩上还要有担当。日子不是一成不变的,福祸相依,起起伏伏。你想让我把玉娘交给你,那好,我问你!黄富贵,从今往后,你事事都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吗?”

    身在黄家的他,虽然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但是事事都得听从长辈们的安排。若是他不能做得了自己的主,终日仰仗着老太太的鼻息而活,那他如何能担起照顾自己女儿一生的重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