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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帝王计(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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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什么,他们不过口头婚约,男未婚女未嫁的。而且你看,朕与襄世子同年同月同日生,料想与那任氏女的生辰八字也是极合的,多好啊。”

    无耻!华璧刚消下去一点的怒意又上来了。他掩在袖中的五指紧攥,咬牙劝道:“强抢他人未婚妻,于陛下名声大损。”

    萧协耸了耸肩,不痛不痒道:“反正朕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了。昔有夏桀做倾宫瑶台,商纣筑酒池肉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同样是亡国之君,朕也总得做点什么以资后世史官口诛笔伐不是,否则,岂不寂寥?就算比不上这些前辈们那么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好歹也不要后世人提起来时都是这样――”

    说着,萧协清了清嗓子,做百姓八卦状,“哦,薛铭啊,我知道,那个篡国的大奸臣。萧协,谁啊,不认识。如果这样,朕可真要死不瞑目咯。”

    他长叹了口气,又来了精神,“等朕娶了任氏女,以后呢,小姑娘说起朕来,就是:萧协,对,就是那个不要脸棒打鸳鸯的昏君。才子骚客提起来就是:可怜珠联璧合盟,终成宫门长恨歌,祈皇误,祈皇误。还有老叟老妪……啊呀……”

    华璧抖了抖唇,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没忍住抄起手边一本奏章朝萧协劈头砸去。

    “哎呦,你怎么这么凶!”萧协夸张地仰面一倒,痛呼连连。

    华璧不为所动,看也不看对方,反复吸气呼气,就差念家传心经了。

    惨叫了半天,人都没反应。萧协终于恹恹地爬起来。

    这一下子消音了安静下来,华璧反倒有些不习惯,下意识侧头,立刻瞳孔一缩,“别动,你别动。”

    只见萧协左眼一片鲜红,他单手半捂半擦的,有嫣红的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华璧一看,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忙扑过来,拿出张干净的帕子,蘸了蘸水,刚要擦,萧协就转了个身,后脑勺朝他。

    华璧又绕到了对方面前,萧协又转了个身。

    如是反复,华璧终于一手扣住对方后脑勺,“陛下再动,以后奏章就都自己一个人用一只眼睛批罢。”

    萧协不动了。也不说话。

    华璧擦干净那触目惊心的鲜血后,发现只是上眼睑破了点皮,终于松了口气。随后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疑惑,他扔的时候分明避开了眼睛这种脆弱的部位啊。

    他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罐子――随身带治外伤的药,大概是武将的好习惯罢。

    用拇指撬开盖子,华璧匀了一块药膏小心地涂在那破皮的地方,抹匀,然后下阶朝外走去。

    “站住。”

    华璧脚步一顿,他第一次听到萧协这种充满威严的声音,果然像他想的一样,不吊儿郎当的时候,还是很有帝王威仪的。

    “不用去叫太医了。”

    华璧转身回来,有些犹豫。虽然他也觉得那么一个小伤口完全算不得什么,可谁叫萧协是天子呢。

    “过来。”萧协定定地看着华璧,“还要朕再重复一次吗?”

    华璧拾级而上。

    然后萧协一仰脸,“吹吹。”

    华璧:“……”什么帝王威仪的,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有点痛,朕听人说过啊,‘吹吹,痛痛就会飞走了’。”

    苍天。华璧在心里哀嚎一声。到底理亏,他终于还是低下头,对着那一丁点儿小破皮吹了吹。

    萧协得意地低吟出声,听得华璧的脸色变来变去。

    “好了好了,看在小临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朕姑且先原谅你罢。”萧协手一伸,就拽着华璧坐了下来。

    随后笑容一敛,秋后算账,“朕身为你兄长,不过多教育了你几句,你就这么对朕?”

    那是“教育”?华璧抽了抽嘴角,到底被之前的事弄得没了脾气,想了想,问道:“立任家小姐为后,是薛铭的意思?”

    “小临,不要妄图转移话题,说说你刚刚那样究竟是怎么回事?”萧协眯了眯眼。

    “……”华璧只得肃容道:“陛下纵不爱惜自己名声,也要想想夺人未婚妻,这叫我萧氏颜面何存?”

    “哦――”萧协拖长音,“可是朕看未必罢。你刚刚那表情,分明像……”

    “被抢了女人啊。”

    华璧心头微紧,“是么?陛下眼神一向不济。”

    “……”萧协顿了顿,慢吞吞道:“弘州毗邻楚州,你和任氏女不会有私情罢。”

    华璧:“……”

    萧协眸色一沉,“朕记得南方第一大寺一休寺就在两州交界处。朕知任氏女和你一样都是信佛之人。是不是进香时曾擦肩而过,然后一阵轻风吹来,拂落任氏女香帕,刚好飘到你脚下,你低头捡过,归还时一不小心抚过对方葇荑,那一刹那桃花纷纷扬扬,落满你们的衣襟发梢。从此再难忘却,留下珠钗为信,且候鸿雁传书……”

    华璧:“……”

    他眼前仿佛再现了两年前的的窘迫――当年任夫人与自家母妃为了相看一下未来女婿(儿媳),顺便让他和任家小姐提前培养一点感情,的确就借口礼佛让他护送到楚州,接着安排了这么一出一休寺偶遇。

    具体情节与萧协描述竟是大同小异,香帕、珠钗,除了他们没有不知廉耻地私下传信,就只差一块任嫤回赠他的锦囊玉璧了……

    天知道他都快忘记任嫤的脸了,可是当时那种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的尴尬与羞赧简直刻骨铭心,现在回忆起来依然――奇破廉耻。

    萧协说得兴起,正摇头晃脑间,冷不丁的,“等等,你脸红什么?”

    “不是吧,朕只是随口说说,难不成这都是真的?”萧协大惊失色。

    闻言,华璧终于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现理由如此现成,索信将错就错掩盖之前的震怒,他含糊道:“臣与任家小姐的确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臣只远远看过任家小姐一眼,万没有陛下说的那般污秽,莫要辱了人家女儿家名声。”说到后面,华璧又瞪了萧协一眼。

    萧协生无可恋地捧着胸口,幽幽道:“为了一个女人,朕的亲弟弟居然两次瞪朕,红颜祸水啊。还好朕尚未下旨,否则娶回来岂不是方便你们暗通款曲,朕这冕冠早晚得染上碧色啊。”

    华璧:“……”

    他迅速抓到对方话里的重点,“陛下还没下旨?”

    “是啊。”萧协托着下颌,“要是已经下旨了,你现在还会看到这请立后的奏章么?虽然到头来终会被施行,但能拖延一下给薛铭添点堵,朕还是乐意的。朕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啊。”

    “陛下圣明。”

    “……你这是在拍朕龙屁?”萧协面色瞬间古怪,“那任氏女对你就那么重要?只是即便朕不娶她,她终究也是要嫁给襄世子的,你又何苦……”

    华璧牙根发痒,“臣只是觉得立任家小姐为后,这实在是条拙计。臣怕到头来陛下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说着,他状似随意地瞥了一眼门外人影,开始细细分析:

    “襄王驻守东北,手下兵多将勇;任州牧营楚多年,州内物美地饶,两人多年知交,又对陛下忠心耿耿,早就是薛铭的心腹大患。所以,他是想借此在二人之间撕出一条口子来”

    “一旦下旨立任氏女为后,任盎不答应,那便是藐视天家的大不敬罪,薛铭出兵有名;他若答应,背信弃义,见笑天下,和襄王多年的友谊也将土崩瓦解。而且,无论走哪一步,或背主或背信,他的一世清名都保不住了。”

    “但是,这个困局并非走不出来,只要任家小姐自绝以谢天下,一切问题就都会迎刃而解。”

    华璧压低了声音,“想必任州牧不会舍不得这么一个女儿的,届时‘逼死他人未婚妻’使陛下处于不利地位,也使襄王府与任家同仇敌忾。”

    门外,人影晃动。

    华璧敛眉,他知道这些话很快就会传到薛铭耳里,想必对方也要重新思量思量这个“立后”的计策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你果然对那任氏女情根深重。”萧协愁眉苦脸的,“居然这么为她考虑。”

    华璧眉心一跳,“陛下哪来那么多*之词?简直污人耳目!”

    “哎,这你就不懂了。”一听这话,萧协换了面色,老神在在地摆摆手,用脚尖勾开案后一个抽屉,扒拉了一下,翻出几本蓝皮书在华璧胸口轻轻拍了拍,笑眯眯道:“看看。”

    华璧狐疑地接过,翻开,一目十行,立刻闭上眼睛。

    “哎,怎么还闭眼了?小临不觉得里面的故事凄恻婉转、唯美动人么?情之为物,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啊。”

    “轻薄。”华璧睁开眼,吐出两个字的评价,把书甩回萧协怀里,“立后的旨意,还望陛下能拖几天就拖几天。”

    “哎呦哎呦,朕突然有些头疼,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没精力跟诸大臣虚与委蛇。”

    华璧:“……”

    他顺着对方心意问下去,“那陛下怎样会不头疼呢?”

    “小临笑个给朕瞧瞧,哥还从来没见你笑过呢。”

    片刻的静默后,华璧起身,“臣也有些身体不适,想回殿先歇息几天。”

    “哎哎哎。”眼见着华璧一脸“无情无义立刻要走的样子”,萧协忙伸手拽住对方袖子,“好罢好罢,朕真是怕了你了,朕尽力拖就是。”

    华璧坐了回来。

    萧协:“……”他伸手点了点华璧鼻尖,“看把你纵的。”

    华璧甩开萧协的手,捡回奏章,开始以极尽严厉之措辞驳了回去,然后继续批下一本。

    萧协顺手拿起蓝皮书,悠哉游哉地看起来,嘴里还哼哼着,“郎竟绝情如斯啊……”

    华璧不禁回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开始不是对方口述他执笔吗,为什么现在根本是他全权批阅,对方只要哼哼曲看看话本吃吃零嘴就够了?

    此问,无解。

    当晚回去,华璧钻入被中后,完成了建阳地图上的最后一笔,随后拿出了一片白绢,提笔落字:

    建阳布置,初步已成。

    唯待玉玺,归日可期。

    后位将决,薛意任氏。

    敢请父王,从中斡旋。

    写完,他顿了顿,又把“任氏”二字划去,改笔“任嫤”。

    最后,他扯开里衣,但见脖子上用黑色丝绦挂着一块通透的玉坠,上部踏云麒麟,底镌“襄世子印”。

    落下一印后,吹干其上字迹,华璧把这封简信并建阳地图一同塞进羚羊角内。

    他知道他传回去的信都是按八百里加急密件送的,如此,两日一夜就能送到襄州,就算薛铭不改变主意,只要萧协能拖住一段时间,他父王就一定能在旨意落下前做好准备。

    第二日,淳于晏前来请平安脉。

    “多谢淳于太医,我进来夜里安稳,不曾再惊醒过,如今‘完角归君’。”

    当夜。

    城东一条深深里巷中,一座破旧的土坯房里,有一个老头在床上辗转反侧、呻/吟不断,“哎呦,疼死小老儿了,于医工呢,于医工来没来?”

    “父亲,来了,来了。”一个青年男子并其妻带着个中年医工忙不迭跑过来。

    过了一会儿,把医工送进去后,夫妻两人来到院中洗药罐收拾。

    “哎呦,老糖头背又疼了?”旁边邻居听到动静,不禁过来问道。

    “唉,老毛病了,都是爹年轻时累下的,怪我这做儿子的不孝。”

    室内,唐宋元一边呻/吟着,一边大爷似地朝对面人摊了摊手,“东西呢?没人跟着罢。”

    “呵,你以为我是你吗?连被人跟踪了一路都会不知道。”那医工冷冷一笑,摘下挡风帷帽,露出脸来,竟赫然是淳于晏。

    唐宋元白眼一翻,“你这人怎么那么烦,多少年的事情了还翻出来说。快点快点把东西拿出来。”

    “你急着去投胎吗?”淳于晏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翻开药箱,拿出里面上好的羚羊角,扭开骨塞,抽出绢帛。

    “咦,怎么多了一张?”

    两人展开那稍小些的白绢,登时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