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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邙山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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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郊外多是大片的荒原,因着近年来西凉入京,梁冀手下军士也大都骁勇蛮横,几年混战,原有的村落也是颓圮破败,成了荒村。 ?

    如果不是陈娆的马惊了,怕是也不会将他二人载到眼前的地方来。

    白骨蔽野,蛛网遍结。

    陈娆看着眼前经过屠戮的荒村,心下一阵悲凉。裴绍却仍旧是见怪不怪似的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驱马上前,将马停在一处村舍前,扶着陈娆下了马,“雨势渐大,先生个火在此避一避吧。”

    陈娆道声好,借着他手上的力道便从马上翻下了。她站在檐下看着眼前的破败村舍,有一面墙竟然都坍了一半,屋檐还算完好,勉强可以避雨。

    陈娆进去四处找了些干材木板,裴绍将马拴好,也进来取出随身的裹着油布的火折,生了火。

    寒冬里的一场大雨虽然不如夏日倾盆,但是寒风夹杂,也冻的陈娆手指冰冷。火一生好,陈娆便伸手摩擦着,才现自己身上已经半湿了。

    想起坐在自己身后的裴绍,她悄悄抬头,却见他已经脱下了湿透的外袍,额头上几缕头也凌乱垂下,还在滴着水。

    陈娆打量着他一身狼狈的姿态,不由得嘴角便露出一丝微笑。

    裴绍正将一个架子搬到火堆边,将自己湿透的外袍搭在架子上,听到不远处的陈娆竟然笑出了声,诧异的转头看着她。

    “你笑什么?”

    陈娆缩在火堆边,只看着裴绍忙活,仍旧笑意盈盈“从没见过你这样狼狈,没想到裴家的世家子也会做这些杂活。”

    裴绍有些好笑,“你当世家之子,军旅之人就是被人伺候的么?当年攻打敌戎,孤军深入,粮草用尽,还不是跟着将士们挖草根,捉田鼠?”

    “哦?”陈娆心下吃惊,“你竟然还攻打过敌戎?敌戎之患,大概也是七八年前吧,你那时候就上战场了?”

    裴绍将找来的稻草挑出干燥的部分,铺在陈娆身边,示意她坐下,自己坐到另一边。? ?

    陈娆一愣,心里一暖,道声谢也就席地坐下,却听裴绍继续说,“裴家虽是大族,我父亲不过也就是当年裴老爷的养子,我自然也没有那些嫡出的世家子受人关怀,早也就上了战场了……”说到这里,他一顿,似乎想到了久远的往事,叹了口气,“若不是遇到左将军,怕是也没有如今的光景。”

    陈娆沉默了半天,才轻声道,“阿翁一向是惜才的。”

    “是啊。”裴绍一边将大块的木板折小,一说道,“我进了军中,入左将军麾下,同他一起西进,我率五千孤军深入敌戎,擒了敌戎王族,立下军功,才入京封官。”

    裴绍取下自己被烘干的外袍递给陈娆,只说,“把身上湿衣服换下吧,烘干了再穿。”

    陈娆讷讷接过,有些不好意思。手中的墨色金蟠的衣袍仿佛还带着眼前男人身上的余温……

    裴绍见她怔愣,只勾起嘴角笑道,“怎么?不快点把衣服烤干是觉得军旅之人就不怕冷了么?”

    陈娆看了看周围,四面颓圮,荒草从生,并无可遮挡的地方,暗暗羞赧的咳一一声,裴绍已经脱下自己的中衣搭在架子上。

    裴绍用眼神示意,“就在这后面换吧。”

    裴绍身上只余**,陈娆低头不再看他,径自到了简陋的衣架后。脱下自己半湿的衣服,蓦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暗自疑惑,这么冷的天怎么会觉得耳边热热的。

    架子的另一边,裴绍却背对着她,盘腿坐在火堆前出神。虽然只着**,头还半滴着水,却仍旧俊朗威仪。眉峰微蹙,火光在他沉默的眸中明明灭灭。虽然仍旧气势摄人,退去一身的墨色,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

    陈娆在架子后面也背对着他褪下中衣,抖了抖外袍上的水,开口打破沉默,“你那时候就是京中骑都尉了么?”

    “你说回京后?”

    “恩。? ?”

    裴绍淡淡一笑,“回京后举孝廉,被任为洛阳北都尉。得罪了当朝权贵,又被贬为乐安县令。”

    陈娆讶道,“你作为裴家人,仕途一路怎会如此曲折?”

    裴绍看着眼前的篝火,也不再叹气,只是笑笑道,“因为我父亲是裴家的养子,你不懂的。”

    陈娆也笑道,“我很好奇你怎么的罪权贵的,七八年前先帝在时,还有比裴家更贵重的权贵?”

    裴绍嗤笑一声,嘴角一抹嘲笑,“我在洛阳造大刀悬于衙门口,凡有犯禁者皆斩杀。裴硕宠爱的侄子裴旷犯禁被斩杀了。然后我就被贬出京城了。”

    “裴硕?岂不是你祖父?”

    裴绍漫不经心的说,“是啊。”

    陈娆一阵无语,没想到他得罪的竟然是自己赖以依靠的大宦官。七八年前先帝宠幸宦官,任其为祸,莫说犯禁,横征暴敛,卖官鬻爵那都是常有的事,没有人敢管。却不料那时候的裴绍如此狂妄自傲,任性好侠。

    说话间,陈娆已然换好衣服从衣架后面出来,有些赧然的把自己的衣服架在架子上烘烤。裴绍抬头,却见陈娆解下自己的及腰长,穿着自己所熟悉的墨色裳衣,面容清丽,眉眼间是一种不曾在别的女子身上见到的贵气。

    收起一贯戒备的戒备,裴绍竟然也在陈娆身上看到了一丝女儿家的赧然和羞怯。

    他突然有一丝失神。

    陈娆看了看屋外,已有几分暗色。不由得担心起今晚的打算了,若是雨还不停,洛阳城的城门一落,怕是今晚要在荒野露宿了。

    两人听着耳边滴滴答答的雨滴声,和篝火不时迸溅的火花,一时陷入了沉默。

    正在陈娆打算露宿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雨幕声中似有歌声,陈娆走到屋舍门口,却听得一阵熟悉清丽的调子。

    “苍天如圆盖,6地似棋局。

    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容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洛阳有隐居,悠然自蹇促。”

    陈娆听得声音熟悉,却一时也想不起来,只是惊讶的看着裴绍,“这孤村竟然有人?”

    裴绍听到歌声也有几分讶异,随手就拿过陈娆架在架子上的男装披上,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陈娆也见着一个披着蓑衣,背着鱼篓的人影仗藜从雨幕走来。

    裴绍穿好衣服也从屋舍里走出,待那人走近,上前施礼道,“阁下有礼。”

    那人见着裴绍倒也惊讶,走到檐下还了一礼,抬头看见裴绍身后的陈娆,讶然道,“阿娆姑娘?”

    裴绍挑眉,陈娆也惊喜道,“伍先生!”

    此人正是月前告别的伍炀。

    陈娆欣然上前,“客栈一别,月余未见,不知伍先生何以出现在这荒野孤村?”

    伍炀摸了摸自己唇上那抹俊俏的胡子,欣然一笑,“我有个朋友正好在洛阳郊外隐居,此处离他所居不远。本是去那河中钓些野味,却不想一场大雨让你我相遇于此。”

    陈娆见着故人难免流露几分欣然,裴绍瞥了她一眼,再一施礼道,“外间风大,先生里间说话。”

    伍炀哈哈一笑,点头忙道,“是,是,女郎莫要站在风口。”

    裴绍将伍炀迎进屋舍,伍炀竟也席地坐下,陈娆跪坐,向伍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远房表亲,姓裴。”

    裴绍默默的看了一眼陈娆,也不说话,伍炀拱手道声有礼。

    陈娆又看向裴绍,说道,“这位是我在京兆尹认识的,伍炀,曾对我有救命之恩。”

    裴绍讶道,“可是并州名士伍朋逸?”

    “哪里,不过在野之人,荒原莽夫罢了。”

    裴绍心中一动,欣喜道,“久仰大名。听闻当年伍先生身怀大才,却挂印弃官,在下心中多有敬佩。”

    伍炀摆摆手,“年少轻狂罢了,朝中卖官鬻爵,互相勾结,这官不做也罢。那几石俸禄倒不如我这鱼篓里的鱼来的有趣。”

    “先生豁达。”

    两人席地坐下,交谈几句,竟然有些许惺惺相惜之意。眼见着屋舍外越来越暗,雨也越来越小,伍炀提议道,“天色渐晚,洛阳只怕已经落门宵禁了。这附近有座邙山,山中隐者是我故友,姓崔,我们都称他崔先生,平日颇好结交,志趣旷达,不如随我前去,你们在那休息一晚,明日再回洛阳吧。”

    裴绍点头,“那就叨扰阁下了。”

    “哈哈哈,此人热情好客,不会叨扰。”

    三人一马穿过山径小路,行走在一片雾茫茫的天地中。流水潺潺,飞石屈云。四周的地势逐渐险峻,景色却愈加幽美,在薄雾笼罩下显得越仙气。

    没走多久,陈娆便见着眼前一片修竹列翠。竹林中是个极为雅致的山庄。

    伍炀指着前面的山庄,说道,“就是此处了。待我先行,还请稍后片刻。”

    裴绍牵着那匹黑色骏马,身处薄雾中,身上的杀伐也退了几分,心中自多了一份宁静。

    陈娆感叹道,看着大门敞开,一个童子出来掌了灯,“此处如此幽静,果真有几分世外桃园的味道,如此轻易便让人忘却俗世牵扰。”

    裴绍不语,只见那童子提着一盏青竹灯笼,神色娇憨,“崔先生让我来请二位进寒舍一叙。”

    陈娆轻笑,矮下身子,“寒舍?这山庄是你这孺子的还是崔先生的?”

    那童子一撇嘴,“当然是崔先生的,他就是这么说的。崔先生在招待贵客,不好相迎,还说什么要致歉?”

    裴绍笑笑,“所为陋室,谈笑鸿儒,往来白丁,不知崔先生贵客何人?”

    那童子挠挠头,“是琅琊来的什么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