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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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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扉无声地被推开,身着红袖襦裙梳着流月髻的丫鬟轻手轻脚的走进了房内。走过红木多宝阁,绕过四君双秀竹屏风,就见床榻上的人依旧闭目安睡,不自觉更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站定。

    虽说现在边关战事不利,甚至到了国将破的地步,可现今刚刚花苞一样年纪的小丫鬟依旧痴痴的看着床上人,脸颊染上了春桃。

    他长的真好看……

    目光在他如画眉眼扫过,痴恋维持了半刻就换上了心疼,小心翼翼的弯身检查他的伤口,又伸出手背碰了碰额心,微微灼热。叹了一口气,这么俊的小公子,谁下这么重的手,浑身竟没一处好的。

    低热一直持续,小丫鬟就守在床边一直予他换热帕,直到换过两盆水后又看了一旁的大钟,皱眉侧身看向了门口的方向,到用药的点了,怎么还没人送过来?又等了一小会后还是没人来,丫鬟起来,太医嘱咐了,这药必须要按时喂的,哪怕人没清醒,灌进去一些也是好的。

    刚走到门口还没唤人就看到了从院门进来的人。

    快步上前,福身请安。

    “大皇子。”

    “恩。”

    来人应了一声,随后道:“他如何了?”

    正了脸色还是沾上了心疼。

    “最近几日已经从高热变成了持续低热,太医说这是正在慢慢好转,只是他依旧是昏昏时醒时睡,醒时人也是迷蒙的神智未清,好在这几日好了些,趁着他醒的时候奴婢喂他膳食,他也知道吞咽了。”

    最严重那几天,都是用药强灌米汤吊着,现在好歹能吃进去东西了,虽然神智依旧未清醒,只是本能动作而已。

    “好好伺候他,他若清醒了立刻通知我。”

    “是,奴婢记住了。”

    大皇子恩了一声,并没有进屋,而是转身就准备离去。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后面传来微微忐忑的声音,“大皇子,奴婢,奴婢可不可以问里面的那位是谁家的公子?”

    闻言转身,微微凝眉看着期待望着自己的人,小丫鬟脸上的炙热在大皇子冰冷的视线下越来越冷,最后全部变成了惊恐,直直地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

    “奴婢不是要打探他的身份,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而已!”

    “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被那张脸给蒙了心智,这近乎二十天的朝夕相处早已芳心暗许,虽然那人从未睁眼看过她。当然,她并不是愚笨之人,不然也不会被派遣到这来伺候一个不能被别人知道的小公子了,怕大皇子误会了自己的忠心,连忙澄清。

    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一直不敢抬头,没人说话,只觉得头顶的压力一重高过一重,身子都隐隐颤抖起来,冷汗更是布满了脸颊。

    良久后离去的脚步声响起,冷冷淡淡的声音也落下。

    “他不是你能想的人,歇了心思罢。”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离后才抬首,然后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大皇子虽温润,但一直是言出必行,他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一腔春水还没来得及倾诉就覆灭了。为什么不可以呢,大皇子把他藏在这里,用最信任的太医用最好的药,不说其他如何,至少,他是大皇子这边的人呀。

    自己当然没有肖想过正室位置,只是陪在身边也不可以么?

    深秋的长河水位平缓,站在岸边抬目望过去,水面被阳光渡上了一层浅金闪烁,若非刺骨的河风吹起衣袍,一旁的战船血迹斑驳,倒也是个看风景的好去处。青瓷立在河边站了一会,拢了拢披风,眯着眼看向了旁边的战船。

    战船太大,青瓷太小,极力仰头也看不到头。

    这里是少卿失去联络的地方。

    青瓷默默站了许久,甚至闭着眼去感受,幻想他当时的感觉当时的经历,可仍然什么都没有。展开手中的地图,长河赫然在上,两边画上了不少的红点,红点代表的是仔细搜索过的地方,三面延绵百里,都没找到人。

    甚至燕国那边也在小心查探,还是没有找到人。

    一个月了,如果你还活着,你又在哪?

    甲二在不远处下马,看着站在河边的人,河风剧烈,银色的狐裘都被吹得反卷,单薄的身子在狂风中似乎摇摇欲坠,这是个深闺中的姑娘,这是个从未见过战场残酷的姑娘,甲二静眼看了一会,上前。

    单脚跪下。

    “姑娘。”

    青瓷被甲二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你跪我作什么,快点起来。”甲一甲二都是太子殿下和少卿的人,往日在京里宫里相见,从来都是弯身行礼,何时跪过了?

    甲二抬首,眼眶微红的看着青瓷。

    “这一跪,是为主子,是为战死的将士们,姑娘当得起!”

    当初被太子派遣送青瓷来边关的时候,太子殿下就已吩咐过,除了中途不能回京外,到了边关后,青瓷一切命令甲二都要遵守。所以,在船上时青瓷让他整理这几年战亡的将士信息时,虽疑惑,也做了。

    却没成想,青瓷在当时知道三皇子殿下可能的死讯时,竟然还想到了这些。

    战争无情,死骨无存的人太多太多,一片残肢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这已成常态。确定将士死亡后,除了勾除他们的名字,若找到了尸体,是不可能送回乡里的,会直接就地火化战后通知家里一声就是了。

    这还是找得到尸体的,若没找到尸体下不了定论,是已死亡或是为俘虏更或是逃兵,这需要确定,而确定的时间就太缥缈了,或许战后,或许就这么不了了之,有多少亲人在家乡等待,一年又一年。

    甲二深深的低下了头颅。

    “确定战亡将士九千八百六十二,以将他们骨灰以及随身物品送回家乡地,未确定战亡却以失踪将士一万三千二百十六名,每人二十两银子送到他们亲眷手中。”

    死无全尸是大忌,可战争无情,非常时间非常做法,能留下骨灰坛埋在英烈祠就已是万幸,可落叶归根,谁会想埋骨在离家乡这样遥远的地方?战士在战场厮杀,为的是国,为的是家,谁不想家!

    英魂时时刻刻都在呼唤家乡的亲人!

    至于那些未确定的,甲二相信,逃兵有,但绝对是少数,更多的是尸骨无存的人!他们死后不仅让亲人没有祭拜的地方,甚至连战亡将士应得的一切荣耀他们都没有!

    二十两银子不多,可至少足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这是心意。

    一共两万三千七十八人,大姑娘整整用了二十五万两白银。甲二一直跟在太子身边,这些年也都有调查青瓷在外的事情,知道她和乔家乔望舒一起在做生意,乔家少爷很有头脑,本钱足,胆子大,机遇够,一年时间就十多万两的白银。

    分到大姑娘手里的,这几年,大约就是这个数了。

    而她,用的是将军的名义!

    想起刚才从营地路过时,所有人,没有任何人组织,都在将军的营帐前默默的下跪,无声的对将军说谢谢,哪怕冷血如甲二也真的震撼了,大姑娘她不是在为将军收买人心,毕竟将军他可能已经……她是要那些人记得将军,记得将军的好!

    甲二抬首,眼睛赤红,声音哽咽。

    “将军他若是知道,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青瓷垂首,看着甲二眼中隐隐的湿意,看了半响,心中也想哭,可是眼眶却异常的干涩,一点眼泪也挤不出来了。许久之后轻声道:“我一个人唤他,他听不到。”

    “这么多人唤他,他是不是就能听到了?”

    “然后就能回来见我了,是不是?”

    青瓷的声音很轻,轻到没有一丝的悲伤,云淡到了极点,似乎风一吹就散了。甲二身子一僵,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话,犹豫了许久,挣扎后抬首却见青瓷已经望向了来路,侧脸宁静,眸色淡然。

    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到了负手站在一边的乔望舒。

    “已经快到晌午了,我要去吃饭了。”

    “你也快去吃饭,在他回来之前,你们谁都不准倒。”

    甲二看着青瓷离去的背影,单薄又强大。

    “是!”

    乔望舒和青瓷草草用完饭后就坐车去了暂时租借的一个巨大的仓库,青瓷带着面纱跟着乔望舒往里走,一路上都是来往扛着货物的工人,乔望舒带着青瓷走到里侧,伸手打开一个袋子,里面是雪白的大米。

    “就近的镇子,能买的米肉菜,都在这里了。”

    连年战事,边关城里还算好,至少安宁,而周围的小村落就不怎么好了,战事频发,农耕都顾不上,年少的离家,年迈的不愿离开,死都要死在家里,就靠着救济,温饱都谈不上,勉强说得上饿不死而已。

    而这些东西,就是给他们送去的。

    青瓷伸手抓了一把米,饱满的大米从手中滑落,耳边是乔望舒小声说着:“你放心,我们去送粮食,长河沿路的村落都会有军营那边的人跟着,借着这次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再搜一次。”

    搜查的工作一直都是暗地里进行,怕敌人发现,更怕自己人知道现在的将军其实是假扮的,手脚根本就施展不开,这次就不一样了,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村落找!

    青瓷没说话,乔望舒顿了顿又道:“这次,还是用他的名义?”

    手中抓的一把米渐渐滑落,最后在手心留下了一层浅白的灰。

    “不。”

    青瓷摇头。

    抬头看着乔望舒的眼睛,轻声道:“如果不麻烦,请乡亲们,为青釉立一个长生牌吧。”

    到了现在,就算晚了,青釉也该生产了,可是京城一点动静都没有,甲二应该没有骗自己。事到如今,不敢多想,不想多想。

    千金散尽,不为旁人恭维,不为感恩戴德,只求二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