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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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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敖叔家门口见到了那位高人,高人黑衣黑发,额间一点血红的朱砂痣。

    我看到高人时,只觉得特别眼熟,揉了揉眼睛借着灯笼的光仔细看了高人半天才恍然想起,这不就是早间的时候见过的帮敖小太找到红玉的好心大叔嘛!

    那大叔,许是高人的缘故,也是怪异的很,见到我后,沉默半天,在我被夜风吹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后,才问了我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大叔你不是早上刚叫过我的名字吗?”我吸了吸鼻子,不甚在意的道,“我叫木藤,木头的木,藤蔓的藤。”

    “木藤…”高人的声音很好听,可他这般低喃着念叨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却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不知是害怕还是夜风太凉的缘故,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忙紧了紧身上的棉外套。

    见我发抖,高人忽的笑了起来,他的手抚上额间的红色朱砂,语调温和而随意,眼底却透着抹诡异的执着,他说,“木藤,吾名箴言,古远之时,亦有人称吾为东岳。”

    我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喷嚏,脑袋嗡嗡作响,只觉得高人额间的朱砂痣在我眼里变成了两个,三个……

    我想问高人,[你救完敖小太后能顺便帮我诊个脉,让我的身子骨硬朗点吗?],可我这话还没问出口,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许是因为晚上吹风受了凉,我发起了高烧,热度烧的我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像是脑袋里忽然被装了好多东西,可仔细一想,头脑里却又是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睁开眼,便见华叔站在榻边,摇着手里的纸扇看着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道,“藤妹子呀,你怎么又要死了,就不能活的长一些吗?”

    然后他被红姨拎着后衣领给甩出了屋子,关在了屋外,红姨红着眼睛跑回榻边握着我的手道,“木木别听他乱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月小爷站在一边苦着脸,敖叔牵着已经痊愈并精神满满的敖小太站在床榻下,敖小太一脸[你怎么这么弱这么容易生病]的模样看着我,并也嘴快的将这句话给说了出来,他话刚说出口便被红姨瞪了一眼,然后被一边的敖叔揍了一拳,只能抱着脑袋睁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憋着嘴,分外委屈的低头把玩着手指。

    其实吧,我原以为自己只是小病一场,像以前一样躺几天就会好起来,可看红姨,月小爷他们这般表现,我觉得,也许自己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我环顾了下四周,那个黑衣高人不在,如果高人能治我的病,红姨一定会把那高人留下来,如今高人不在,想来是高人对我这副脆弱的身子骨也毫无办法吧。

    总觉得特别没有实感。

    我入睡前还在想,家里虽不是很富足,但若是能在十岁生日时,再吃一次红姨做的绿豆糕就好了。又何曾想到今天会是我最后一次吃绿豆糕呢。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情况,便越发觉得手脚无力,身体瘫软,感官也在逐渐淡薄,一个放松意识就会飘远。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真是奇怪呢,竟然感觉不到陌生。

    就好像之前也经历过一般,还有种特别奇妙的感伤。

    我看着红姨,总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想要跟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想到哪说到哪,“红姨,你要是什么时候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然后跟那个人在一起,就像话本里一样恩爱圆满就好了,啊,找不到喜欢的人也没关系,那就跟故事里的侠女一样自在逍遥也很好,只要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我,整日愁眉苦脸…”我越说,脑袋就越迷糊,也渐渐无法明白自己说出口的话,意识在逐渐散去,我握紧了红姨的手,费尽力气想再叫一声[红姨],口中说出的却是,“喜儿,仙生无常,你既有心,便随心吧。”

    红姨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声音哽咽,“你…”

    我摇了摇头,松开了她的手,像是心口的郁结散开,许久的期望得到了实现一般舒了口气。

    门忽然被打开,冷风灌入屋内,隐隐能听见华叔略带委屈的声音在说,“好喜儿,你可别瞪我,我这不是打不过他,又怕惊到藤妹子,没办法么…”

    月小爷似乎是拿拐杖敲了下地砖,[磅]的一声特别有力,连我躺着的床榻都跟着抖了三抖,只听他以稚嫩的声线,颇为老成有力的语调低吟道,“尊上请留步。”

    这一刻,我感到特别的安心。

    他们都在,真好。

    我闭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耳边最后传来的是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以及红姨极轻的哭声。

    屋外,被月老拦住的箴言沉默的站在那里,注视着床榻上逐渐没了生息的木藤,脸上没什么表情,无悲亦无喜。

    月老拄着拐杖站在屋门口,挡住他面前,见木藤神魂已完全离体,回地府再入轮回,方才抬头,看着箴言漠然道,“历经八十九个轮回,尊上真的尚未明白?”

    箴言将视线移向月老,声音冷淡,“老先生何意?”

    月老沉着一张小脸,吐出四个字,“缘薄孽重。”

    “缘薄亦非无缘,月老,身为掌姻缘者,汝等,要阻孤至何时?”

    月老摇头,“木藤真身已毁,一切爱恨皆随前尘尽散,如今她神魂残破不堪,若尊上执意再续姻缘,仅会造就恶果,而她的魂再也承受不住哪怕一次的恶,如此,你可还要这般执妄?”

    “呵。”箴言沉默片刻,忽的笑了,手指仿若无意识的抚上额间的朱砂痣,他看了眼床榻上已经没了生息的木藤,眼中意味不明,随即转身便要走。

    “你…尊上留步!”

    箴言脚步一顿,红娘抹去脸上的泪痕,冲上前,对着箴言的背影直直的跪了下去,手因不甘而握紧,隐约能看到突起的骨骼与经脉,可即便有再多的不甘,她却依然咬着牙伏下了身子,“求尊上,放过木藤吧。”

    箴言停住脚步,侧头看了眼红娘,唇角的笑有些莫测,他问红娘,“何为放,何为不放?”

    红娘颤抖着身子,“便是自此不相识,若是可以,”箴言周身的威压越来越强,红娘虽然颤抖着,却还是咬着牙继续道,“还请尊上以后,再也不要见木藤。”

    “哦?”箴言抿唇笑了一下,他转身,却见东华不知何时站了过来,不着痕迹的挡在红娘身前,摇着纸扇一本正经的打哈哈道,“悠着点,悠着点,藤妹子的神魂刚离体不久,这要是闹出太大的动静,扰了她的神魂想来我们都不愿意见到。”

    箴言看着东华片刻,终是收回了威压,又低垂下眼看着红娘道,“她之神魂为孤亲手所聚,孤又为何放手?”

    红娘猛地抬起头,言辞恳切,眼中却是带着深刻的恨意,“是,如今她的神魂是你亲手所聚,是因你才得以活下来,可是,尊上莫不是忘了,杀她稚子,取她心脏,毁她真身的也是你!哪怕如今她是因你才得以苟延残喘,可她又何曾欠你?如今她神魂残破,唯有在凡身内靠轮回温养,至今已八十九个轮回,方才堪堪活到九岁,现今,又因染了你的瘴气而逝,你还不明白么?你于木藤并非福泽,而是灾厄,木藤怕是再也修不回仙身,小仙言轻,但只要魔尊大人对木藤尚有那么一点在意,就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木藤,让她,能安稳的活下去。”

    箴言沉默不语。

    红娘仿若豁出去般继续道,“你如今确实是在意木藤,甚至愿意为她停下对天界的征战,可是,谁又知道高贵的魔尊大人的这份在意能有多久?当这份在意消失的时候,你会不会再挖心取血的伤她?

    箴言挑眉,语气颇有些不可思议的味道在里面,“你,莫不是想让孤立誓?”

    箴言此刻虽未用上威压,红娘却还是因他眼底的阴寒冷意而近乎本能的颤抖着低伏下身子,可即便如此,她说出的话语也未有丝毫含糊,“小仙不敢,只是小仙等今日所言绝非虚言妄语,还望尊上三思。”

    箴言看着红娘半晌没说话,在东华捏住扇子,月老握紧拐杖,敖睿将敖小太护在身后,眼看着就要一言不合打一场之际,箴言一甩衣袖离开了。

    箴言这一走,走的太过干脆直接,还放过了可以说是出言不逊的红娘,众人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缓过神来,皆松了口气,月老看了眼依然跪在地上的红娘,叹息道,“喜儿,你太冲动。”

    红娘摇头不语,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平息了颤抖,自地上站起来,东华原想扶她,却被她推开,红娘沉默着走回榻边,看着已经没了生息的木藤的躯体,闭上眼睛在她额间轻轻一点,又自袖中拿出一只红色的小罐子,打开盖子,捏了个诀,那具身躯便化为灰尘被收入小罐子中。

    红娘细细的将瓶盖盖好,收回袖内的百宝囊中,方才转身,低垂着眼,问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东华,“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让那个混蛋带走木木?”

    所以,在箴言破开结界闯进屋子的时候,才没有拦住他。

    东华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红娘猛地抬起手,拽住他的衣领,“为什么?!你明知道——!!”

    东华低垂着眼,“数万年前,木公为天下苍生所设之局,若少了这一步,便会失去意义,满盘皆输。”

    “苍生?又是天下苍生!”红娘怒极反笑,“你们这些个帝君尊者,高高在上,张口闭口天下苍生,万物生灵,一个瞬息便能看尽过去、未来、三千世界,我一个活了不过十多万年的小仙,境界不到,理解不了你们,可是我知道,木藤为东王公一个不知所谓的局,受尽苦难,如今身死魂破,只余残破的神魂苟延残喘,你却告诉我说,为天下苍生,还要再利用下她那残破不堪的神魂?!你们是要看她完全消散才甘心?她就不被算在那[苍生]之内?”

    东华不语,红娘冷笑一声松开他的衣领,将他推开。

    “我认识的那个东华可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天下苍生的假慈悲,若你执意如此,那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自此,便不要再见了。”

    红娘说罢掐指一算,与月老对视一眼,飞身离去。

    敖睿看着红娘与月老离去的方向,也带着敖小太离开了。

    屋内一下子安静冷清下来。

    东华走出屋子,长叹一口气,仰头苦笑,“你可真是害惨我了啊,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