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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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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一笑在京城,同时也在一个世上最神秘的地方。

    江湖之中,要论最难闯之地,公认南武当、北少林;然而说起神秘,执江湖牛首的两大门派加在一块,也及不上一个谈笑风生楼。情报探子无孔不入,江湖到处是谈笑风生楼的痕迹,却始终无人得以一窥谈笑风生楼的真面目。

    正是因为神秘,更无人知道谈笑风生楼究竟有多难闯。

    赫连风雪除外。

    他不是第一次来了,知道来一次谈笑风生楼比去十次少林寺都难。上回的惨痛经历在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中留下的创伤尚未抚平,以至于第二次上门,素来胆大包天的赫连少侠竟然还有些发憷。

    他生怕一不小心给闷死在了这鬼地方,只能老老实实,亦步亦趋跟着从容淡定的燕疏。没办法,他毕竟还只是个少年,比起怕死,更怕冤魂厉鬼。

    ……谈笑风生楼不是楼,而是一座装着无数的冤魂和白骨的庞大地宫!

    地宫中响着两人的脚步声,极轻,又从远方悄然回响过来。

    地宫占地极广,东西长五里,南北延连十里,以城垣区分了内外城,构造一如皇城,内城错落着大大小小的宫殿群,极尽繁复。然而,整座地宫又是危险重重的,仅有四分之一的面积可以安然行走,其余地方遍布机关暗器。

    这庞大的地下宫殿,最初是一代霸主魏武帝的陵墓,有将近七百年历史。史书记载,当年魏武帝动用了上万工匠,劳民伤财,费时足足五十年,一直到他薨逝后,这座魏陵才堪堪竣工。

    自古陵墓修造得越是华美,便越是会费心设计重重机关以防盗墓。

    魏陵的地面建筑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毁坏殆尽。真正的主体建筑深藏地下,竟然稳稳当当经过了七百年的风雨飘摇,盗墓者往往还没进入外城,便已丧命其中。

    地宫中任何一间屋子,都有机关可以将房门彻底封闭,地下空气有限,大部分盗墓贼只是不慎踩错了一步,就被活生生闷死在了陵中,经百年腐蚀化为具具白骨。

    死亡带来最可靠的缄默,时光荏苒百年后,魏陵便渐渐只存在于史书之中。现在世上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如今的皇宫,恰恰建在了传说中的魏陵附近,主建筑之间相距不到一里。

    很正常,皇帝挑地方都爱找有帝王之气的“龙脉所在”,不管住活人还是死人。哪天成靖帝要是知道,他成天修道的地方挨着一座地宫陵墓,下有累累白骨、无数冤魂,不知道还没有信心可以得道飞升、羽化登仙。

    据燕疏介绍,谈笑风生楼最初的一批成员,正是修造魏陵的一批能工巧匠,以及作为魏武帝祭品的人殉者。

    史书有载,魏武帝生前极为宠爱一个年轻男子,名叫卫凭凉。卫郎虽为男宠,却是难得的文武双全,聪慧过人。他原是上将军的庶子,在家中排行最末,生得非常美貌,因一曲舞剑被魏武帝看中,才被强行纳入了宫中。据说卫凭凉幼时常有忠君报国之念,进宫当了男宠后,尽数化作仇恨,心思阴沈。他年纪轻轻,还心有不甘,因受到的圣宠无双,手中颇有权势。他知道魏武帝有意将他拉入陵墓陪葬后,便买通工匠中的一批工头,筹划了一条逃生通道。为保住魏陵的秘密,工匠本就要在魏武帝灵柩入地宫后,完成最后的封土,再被处死,自然愿意与卫凭凉合作。

    卫凭凉手腕高超,不知动用了多少计策,最终顺利在魏武帝的陵墓中活了下来。

    他与工匠合作,洞悉魏陵中的所有秘密。而魏武帝陪葬之丰厚,堪称举世无双,几乎抵得上当年的一个国库,投放了数不尽的珍宝,这笔财富由卫凭凉所支配后,一手建立了谈笑风生楼。他出了地宫,与当时的新皇魏安帝谈判,以手中的魏陵为要挟,在皇室的支持下,将谈笑风生楼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组织。

    卫凭凉用意简单,他已无法光明正大地用原本身份为人,便索性躲在暗处,做一个无冕之皇;他发现了秘密的美妙,只要掌握了足够多的秘密,天下皆可为他所用,谈笑风生楼也因此成了世上最神秘的存在。

    江湖传言,谈笑风生楼与皇室关系密切,这点不假,然而谈笑风生楼却并非真正隶属皇室,它从一开始,同皇权便是一种平等互助的关系。

    壁灯幽幽,阴风阵阵。

    赫连风雪跟随燕疏进入内城,方才松了一口气。内城即为“皇宫”,修造得精致绝伦,亭台楼阁、褪色的雕梁画栋,处处透着帝王的恢弘气派。

    然而地宫阴暗,又寸草不生,更无鸟啼花香,光秃秃的建筑,实在诡异得令人胆寒。

    纵使是谈笑风生楼的人,能进入魏陵的也不多。

    燕疏的心腹主要活动在宁寰宫,这座宫殿内铺了厚实的棉纱裁绒毯,点了雅致的六角琉璃灯,亮如白昼,富贵堂皇。横梁有栩栩如生的彩绘,壁上嵌了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屋内设有桌案画屏,甚至还有几盆绿植。与地面的皇宫摆设相比,仅仅是素雅从简了些许。

    两人进门,转入偏厅,赫连风雪才穿过珠帘就惊呆了。

    厅中有人,此人正专心致志对付一张长桌,桌子呈长方形,很高,足到男子的胸口。桌上放着的……骇然是一具尸体!而且,是一具原先包裹在金缕玉衣中的尸体——玉衣已被残暴地剖开了。

    燕疏似乎司空见惯,唤道:“师兄。”

    男子这才抬起了头,他年纪不大,莫约二十多岁,肤色是毫无血色的白,面相偏薄,眉目锋利,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异常的干净整洁,头发严严实实地束好,冰冷的俊脸上毫无遮挡。

    他淡淡给了燕疏一眼,“回来了?”声音幽幽的,让赫连风雪莫名想到鬼火。

    燕疏嗯了一声,笑道:“师兄,我需要请你帮个忙。”

    卿一笑撇开眼,看来不怎么想搭理燕疏,“上官九我已经治好了。”他继续做手头的事情,赫连风雪这才注意到,这人双手各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刃,正在尸体的胸腹部位划动。

    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啊……

    燕疏近距离瞅了尸体一眼,旋即面色如常道:“不是为了九哥。师兄,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当年吕氏毒杀我母亲,用的是焰烈之毒吗?”

    记得。卿一笑的动作停下,等他继续说。

    “以你我之力,尚且搜集了三月才寻到焰烈,而且从此再没发现过焰烈的踪迹。”燕疏顿了一顿,卿一笑目光投来,他坦然自若道:“焰烈如此珍贵,那当年吕氏的毒,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卿一笑面无表情道:“你该查的事,与我无关。”

    燕疏道:“怎会无关?如果世间还有焰烈,师兄就可以炼制出更多的回生丹了啊。”

    “你查到了什么?少卖关子。”

    卿一笑对官场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关心能不能再弄到一批焰烈,这种红色小蛇的毒性很奇特,他还没有研究透彻。

    “师兄,你越来越了解我了。”燕疏摊摊手,无奈道:“我确实查了出来,吕付在太原,有圈养一批焰烈,当年他们为了安全,用的是前所未有的奇毒。而且,为了回敬我这次的报复,吕付现在受皇帝急召回到京城,很可能会用投.毒来达成目的。”

    卿一笑道:“所以?”

    燕疏立刻道:“我担心他会毒杀皇帝和太子。”

    卿一笑终于笑了,他轻轻发出一声嗤笑,道:“你要我去宫里保护他们?”

    燕疏道:“对。”

    卿一笑冷漠地转过脸,“拒绝。”

    “师兄,焰烈之毒无人可解……现在我手头的回生丹只有一颗。”燕疏纵然是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依然是一副稳操胜算的模样,“难道你不想试试,不靠回生丹,能否在焰烈之下救人?”

    卿一笑再次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他不得不承认,这很有趣儿,回生丹能解百毒,却不是专门用来解焰烈之毒的。世上能让他解不出的毒,已经不多了。

    燕疏加大筹码:“只要师兄愿意入宫,当一段时间的太医,事成之后,我一定将吕氏圈养的一批焰烈奉上。”

    卿一笑眯着狭长的眼睛,似乎在考虑燕疏的可信度。

    赫连风雪躲在珠帘后,心想早知道卿一笑是这么个怪人,他就不过来凑热闹了。

    半晌,卿一笑冰冷冷添加条件:“我要用太医院的所有医书,以及所有药材、秘药。”

    燕疏毫不犹豫道:“成交。”

    卿一笑立刻转回到手头的尸体上。

    燕疏跟着看了一会儿,这具尸体从金缕玉衣中取中,还披着一层极为精美的银纱,自然是七百年前的墓中厚葬之人。其骨头上还附着一层皮肉,颜色也不是全然的黑,燕疏便料想多半是灌入了汞水以保存尸体的完整。

    “难道这就是魏武帝?”

    反正他师兄什么都做得出来,魏武帝的尸体在卿一笑眼中应该也很“有趣”。

    卿一笑却道:“不是。”

    哦?

    他极为少见的主动说明了一回:“这是卫凭凉,跟魏武帝放在一个灵柩里。”

    约定了三日后在萧关的府邸碰头,燕疏不再打扰卿一笑,领着赫连风雪出去。走出好远,直到进入宁寰宫的正寝,赫连风雪才忍不住提出疑问:“你真的查出了什么焰烈的踪迹?”之前在洛阳介绍回生丹的时候,怎么不说还有这种蛇啊。

    燕疏笑了起来。

    他轻轻道:“没有啊。”

    吕氏很有可能会用毒是真的,但是吕氏从未圈养过焰烈,这种毒当年仅在宫廷中备有一份,是太后亲自从太医院取出的——如果吕氏自家有圈养,现在肯定在抓内贼了,也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种毒.药的稀少,才畏惧报复者的可怕。

    赫连风雪脱口而出:“你对你师兄都这么无耻……”

    燕疏无所谓地笑了笑:“欲成大事,耻辱皆抛,我早就不在乎用什么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