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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房间内弥漫着一层薄雾以及福尔马林的味道。
然后是一片死寂。
偶尔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传来不甚清晰的少女的拒绝声，在惨蓝的灯光下，龟裂的墙壁上不时可以看到褐色的干涸血迹。
她终于在饥饿的好几天情况下等来了第一顿食物，一碗混合着杂质的水。她来不及思考便将水灌进肚里，她嘴唇干裂，这样一小碗水却可以救命，即使里面还有那些不干净的小颗粒。
“嗒——嗒——”
男人特有的皮靴踏在石阶上的声音，愈来愈近。叶歆顿时全身紧张地蜷缩起来，从心底散发着恐惧。
“接下来，小孩子还是不要看。”
父亲的声音隔着栅栏传过来，然后伸出带着皮套的手将小推窗封闭了，房间内顿时失去了光明。也许是墙壁老化的缘故，推窗并没有完全封闭好，而是留出了一丝空隙，透着那间屋子惨白的灯光。
他似乎在推着车，咯吱咯吱的车轮声从她地下室经过，然后停下，停在她从推窗的可以看到的位置，男人发出一阵叹息声。
她鼓起勇气透着那细微的缝隙往里内张望，宽大的白色病号服被扔在了地上，上面沾着干枯的褐色血迹，叶歆的视线从下至上，慢慢抬起。那张冰冷的床上躺着一个光裸的身躯，一动不动，皮肤在惨白的白炽灯下显得发青，是一个女人。
她的手臂上有着伤痕，瘦长的手臂上印满了一排的针眼孔，光裸的手掌垂在那里，上面也布满了被灼伤之后的黑色的疤痕，只有那手腕上的那个浅浅的痣让叶歆一下子瞪大了双目。
空气、时间仿佛一切都凝冻了，叶歆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她急切地想要确认那个人的身份。
别等了孩子，你姐姐不会再回来了。
在几个星期前，你姐姐跳河死掉了。
……
她不愿意相信她大脑中充斥着的这些话是真的，可是、可是怎么办？那个垂下来的手腕上明显有一颗浅浅的黑色的痣。她紧紧拽住栏杆，想要将推窗往外面拨开，可是瘦弱的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似乎是听到她这边的动作，身体包裹在白色研究服的男人放下手里的针剂，慢慢踱步到她推窗面前，推开小小的缝隙，看着她布满污迹和泪痕的小脸，微微皱眉。
叶歆第一次没有畏惧地退缩，而是动作快速的比划着手势，她要看看躺在床上的那个女子是谁。她着急地一遍又一遍请求着父亲回答，着急的泪水溢满了整个眼眶。
男人剃刀般的眼神闪着灰色的光，看着她急了眼的样子，就连被他鞭笞都没有流泪的眼睛此时此刻却哭成这样，冷冷地开口：“就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刚落，男人将推窗全部关上，叶歆充血的眼睛里，捕捉不到最后一丝光线，整个屋子处于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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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叶歆，这是你要的资料。”
“谢谢你。”
叶歆接过档案袋，低着头，将资料一页一页过目着。
秦然看着这个到入夏还将自己包裹严严实实的同期室友，眼睛里闪动着不忍的目光。大学四年，虽说叶歆与她被分为一个宿舍，可是这个始终与人保持距离的女孩却从来没有住过校，与她接触更是除了同班就少之又少。一开始以为她孤傲、冷漠、不近人情，似乎也没什么朋友，应该是一位特别难相处的一个人。
直到有一次，她与几位好友去聚餐，那应该是一家中上等的餐厅，她们吃的很晚，那一条路的夜场也有很多，她们几位决定吃完饭再去夜场再玩一会儿。
其中一个朋友喝得有点多，站在马路拐角直泛呕，她跟上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们所在的这家餐厅的后面有一个女生正在整理一袋袋黑色的垃圾，她穿着酒店的工作服，瘦弱的身子扛着垃圾袋放到车厢内，动作利索，不过看上去很憔悴，那个女孩正是叶歆。
她记得当时看见叶歆时候的表情，她叫唤叶歆的名字时，对方陡然一震，然后很木讷地看着她，脸上滑稽地还有估计在厨房择菜时候的菜叶子，看着可笑又有点心酸。之后才了解，这家伙每天都在打工，所以从来不会住校，住校的费用对她来说都是奢侈的。当时她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你每天都会工作很晚吗？
嗯。
叶歆将手背在身后，有点手足无措，很显然她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同学。
秦然看着这一袋袋拾掇好的餐厅垃圾，以及对方身上的衣服，远处叫唤的几位好友也纳闷秦然为什么会在那个巷子呆上那么久，准备过去瞅瞅。秦然看到叶歆无措地别过脸，于是便将准备过来的好友示意她们先离开，直觉地，觉得叶歆并不希望有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那你晚上住哪？安全吗？
出于关心，秦然问出口，这是第二个问题。
叶歆笑了笑，微微点头，并没有回答。
而那个笑容，秦然到现在还记着。
回忆到这，秦然坐在桌上，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制服，笑着看着多年不见的“室友”，当知道叶歆有事想要拜托她，她居然感到有些欣喜，那家伙可是很少拜托别人的那种。
“真的辛苦你了，这个应该很难找吧，毕竟已经那么多年……”
坐在椅子上的美丽女子诚恳的开口。
秦然看着叶歆还是梳着大学时代就习惯的盘发，还真是没变过，慢慢开口，“老实说，你能来找我，我觉得很意外。大学时候，你也帮过我，但是你从来不给我还的机会。”
“那只是小事而已。”叶歆淡淡地说着。
“警视厅第一把手的女儿，何况现在我可是法医了，这点小事又不违法，怎么会麻烦……”秦然一副云淡风轻地说着，其实这一点小事可是要动用很多关系才能办到的，毕竟是很多年前被上面硬是屏蔽的案件。
“现在只有这几张照片吗？”叶歆看着拍摄模糊的照片，上面有着女人被捞上岸的尸体、还有当时法医鉴定时的底片，不过是相当模糊不清。
秦然拿过那几张照片，看了又看，“其他都被人为销毁了，只有这几张是封存的，其实也应该被销毁的。”
叶歆看着当时的尸检报告，自杀落水，很简短的死亡证明。
“电击、针刺、定期服用的镇定药剂，死者在生前有着一段相当痛苦的经历。”秦然幽幽叹气，作为有着一定经验的法医，她敏锐的判断能力告诉她，那些寥寥写上去的死亡证明上隐瞒了很多生前的痛症。
“所以这上面‘自杀’结案，其实也并不是……”叶歆看着那上面的照片和资料，声音飘渺。
“毕竟是十多年前的案件了，有些事深究起来会让自己打击更大的。那个是你什么人？你费那么大力气想要查询。”
***************
脑子里浮现那时的情景，叶歆微微叹口气，白色的雾气凝结在空气中，在这片墓地上慢慢升空便消失了。她眼角低垂，寒风微微吹过她的头发，带着冷感。
叶歆将一束白山茶放在墓前，姐姐以前带她到山头头那边玩耍的时候，那边开满了整整一片的白色绽放的花，幽静而低调，她当时不懂，不知道那种花的名字，只记得姐姐说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今天是23号，她去世的日子。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驱车到郊外的公墓，看望这个人。
“姐，有没有想我？”叶歆蹲下身子，黑色的大衣拖在地上。她脱下手套，慢慢地摸着石碑，声音轻轻的，“对不起，今天来迟了，我今天带了你最喜欢的白山茶，淡淡的香味很好闻。你一个人在那里会不会很冷……“
叶歆低声的自言自语，在这里守了十年墓的那位老爷爷在远处看到叶歆，自动走出去给叶歆留着私人空间，那孩子可是十年如一日地一跪就是几个小时……
叶歆的手机被她调成了静音，所以她并没有接到助理给她打的电话。她将墓碑清理干净之后，静静地凝视着，仿佛看见以前的情景，用手抹去腮边的眼泪，她今天可是特地化了妆，得让姐姐安心，自己在这里过的很好。
想到最近总会做到那儿时的梦境，叶歆眼神温柔地对着对方说着，“你是不是总是对我不放心呢，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最近也有个人像你一样，总是爱操心，话也很多……”
过了许久，叶歆将帽檐戴好，一身肃穆的她静静走过一座座墓碑，她眼角低垂，黑色帽檐只留下狭小的视线，她并没有在意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的男人，而是径直离开了。男人戴着墨镜走过一个个墓碑，走到放着白山茶墓碑前便停下了脚步，摘下帽子。
——好久不见。
叶歆抬头看着晦暗不明的天空，原先还是有着晴云的此刻便开始出现灰色。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有点急匆匆地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几位高层领导直直地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或许会想一向守时的叶部长，今天这么重要的会议怎么会踩点才到。但叶歆并不想解释多少，而是坐上了位置。
坐在长桌顶端的男人表情愉悦地望了一眼叶歆，今天她似乎不同往日那样冷冰冰的，似乎还化了淡妆，让她原本无人气的冰山美人更增添了几分韵味。董事会秘书将这次战略方案发放到在场每位高层的手里。
叶歆接过方案，冷眸扫过方案头目，心下冷去几分。
“这是这次要跟各位说的这次15亿的项目方案，如果与美国那边iccu交涉成功的话，那么这次我们公司在北美的势力也将是史无前例的扩大化。”卢俊明双手交叉看着坐在周围的高层们，嘴角微微勾起。
叶歆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何清雨，对方并没有准备持质疑意见，相反，反而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是，iccu与我公司合作的这次新型镇定剂还有……”
卢俊明很显然明白对方的担忧，示意秘书将手里面又一份文件分发下去。
“解忧协议，我想各位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卢俊明手摸了摸精修过的胡须，看了一眼始终沉着脸的叶歆。
“他们研究所正在研究我们集团镇定剂检测结果，提出解忧协议，难道您是让我们伪造检测结果吗？”叶歆将方案扔在了桌上，语气泠然的看着桌前的男人。
“这检测结果对我们来说重要吗？”卢俊明反问他，嗤笑一声。
“您是让我们昧着良心做事吗？那镇定剂还处于……”叶歆有些愤怒地凝视着自己所谓的直属上司，又悲哀地发现其他人并没有在意这镇定剂是否能够面市。
卢俊明微笑着听着叶歆的话，绕道她面，慢慢打断她，“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们开发战略部将迎来更高层的人将引导你们，r型镇定剂会在下个月就将面市。”卢俊明看着叶歆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略微不解，“怎么，你还不知道吗，看来人事部那几个废物该换一换了。不过也没关系，他应该马上就到了，具体内容，他会跟你们讲。”
“卢总，叶博士来了。”
嗒——嗒——
由远到近传入耳边的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可是却与暗涌记忆中那皮靴踏在地下室的声音重合，这种声音对她来说，如同催命符咒一般恐怖揪心。叶歆猛然回过头，瞪大双眼看着迎面向自己走过来的男人。
对方戴着墨镜，微微勾起笑容，唇角无声地吐露的是一句：
我.好.想.你。